[唐方看武侠]由萧峰之比项羽而说到萧峰之死

                             作者:唐方

萧峰之死，是否冲动，萧峰比之项羽，是否牵强？本文只从这一比说起，惶惶一家之言，还请恕罪则个。
　　
　　萧峰项羽虽然都是盖世人杰，一时无两。然萧峰是英雄，项羽是豪杰。萧峰铮铮傲骨，项羽睨视天下。一为自傲，一为自负。自傲的萧峰，虽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豪勇，却非一干莽夫，有勇无谋。自负的项羽，却曾因小觑了无赖刘邦，而被盗取天下，大好江山奉送。萧峰如青松，雪压不折，经霜愈艳；项羽是桃木，外强中空，不堪重击。倘若萧峰是因一时心灰意冷，弃世而去，那么姑苏城外杏子林中，又或者小镜湖畔竹林精舍，便该是他埋骨之处。一失其名，一失其爱，一毁其外，一摧其内。当其时，萧峰尚能留存一息，又怎会在雁门关外，因一时难以按耐而决意赴死。此与萧峰性格不符。而项羽的自刎乌江更是不能归于冲动。项羽死，乃死其自负。江东子弟无人归，项羽一人安存活。无颜以对，无力回天，项羽不死，还能何为？实乃无可奈何，奈何不得。
　　
　　诚然萧峰雁门关外，铮铮有声：“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似乎表明天下之大，无立足境。但仅此一言，能将堂堂大英雄萧峰逼于绝境尚不足以。
　　
　　且看这段话：
　　
　　“他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大劫无可挽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
　　
　　此一行文，有何端倪可见？对曰：萧峰为人之洒脱不羁也。萧峰是英雄，虽因缘际会，登堂入室，列入朝堂之间。然终究出身草莽，天性自由。江湖中人，除强扶弱，抱打不平是天经地义，但并非人人都以天下为己任。萧峰亦是如此。大劫未至，或许未雨绸缪；大劫已成，无可奈何之际，只得随它去了。可知萧峰并非头脑冥顽不灵，无法自求解脱之人。倘若萧峰也秉承“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志，那么萧峰即是第二个郭靖郭大侠，而非萧峰。
　　
　　萧峰究竟为何而死，书中或无明言，然小子妄自推断，只怕是身份与性格使然。且见下文：
　　
　　“萧峰站在城头，望望城内，又望望城外，如何抉择，实是为难万分：群豪为搭救自己而来，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个死于辽兵刀下，但若跃下去相救，那便公然和辽国为敌，成为叛国助敌的辽奸，不但对不起自己祖宗，那也是千秋万世永为本国同胞所唾骂。逃出南京，那是去国避难，旁人不过说一声“萧峰不忠”，可是反戈攻辽，却变成极大的罪人了。”
　　
　　萧峰本是江湖人，一入朝堂难脱身。一人来去天地，笑醉红尘，只怕是萧峰最渴盼的日子，若得可人阿朱相伴，那便是人间极乐。萧峰不是是非人，奈何是非不饶人。从上段文字可见，缠绕他的正是江湖之义，家国之忠。全义不能尽忠，尽忠而需舍义。萧峰兼在江湖朝堂，又生于辽而养于宋，如此尴尬身份，如何在其间求取两全。
　　
　　再看萧峰性格：
　　
　　“乔峰杀人之后，更是出手如狂，单刀飞舞，右手忽拳忽掌，左手钢刀横砍直劈，威势直不可当，但见白墙上点点滴滴的溅满了鲜血，大厅中倒下了不少尸骸，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膛破肢断。这时他已顾不得对丐帮旧人留情，更无余暇分辨对手面目，红了眼睛，逢人便杀。奚长老竟也死于他的刀下。”
　　
　　“萧峰朗声道：“那么臣便和陛下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咱二人当年结义，也曾有过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他自小舔血江湖，一双厉掌之下，死人无数。只要认为该杀该取，人命于他，如稀松无物。是以狂性大发之时，或者两军对垒之间，萧峰轻人命乃至轻己命。正如自第一日踏入江湖，喋血为生开始，他取人头，亦随时准备头为人取一般，生命之于萧峰，虽不至于轻若鸿毛，但亦不至于重若泰山。只要他认为当做，该做，随时可舍一身皮肉，死之于萧峰，实在是最平常不过的选择。
　　
　　然者看官要问，萧峰亦不是甘心就死之人啊。为何雁门关外又闭目求死？答曰：倦。萧峰身份生而天定，萧峰运命一早已成，两国纷争不灭，萧峰不能全身。周而复始，始而复周，如此不息，只能令萧峰徒生倦意。如果阿朱尚在，或许世间还有一息可恋，而朱死不复，大好男儿，真正是“生又何欢，死又何惧”。萧峰内心之苦，无人能知，非至其境，不明其心。叹悠悠天地，只此一人独怆然。其间寂寞孤苦，又哪里是旁人可以领会。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日或有机缘，依然踏歌傲笑而来。
　　
　　萧峰之死若有比，勉强倒有屈老夫子可以媲美。只那屈老夫子，生而愤世，投江而去，仍心怀家国，心存不甘；而萧峰比之，则更多一份得其所求，了无牵挂的淡然罢了。
　　
　　萧峰死，乃一心求死。无谓于生，亦无谓于死。只要死得其所。是以萧峰死，无人可拦。是以萧峰死，我不为之叹。只一杯酒鞠地，聊与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