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攻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就像是被困在过去的身体里看记忆组成的电影，周围的人身穿隔离服捂得严严实实，拖着不明所以的他穿过气密门，每过一道门，信息素的气味就更明显。
　　他知道这是受的味道，带着潮湿感的草木味，闻起来就像是山林中的雾气。
　　他被一把推进房间，身后最后一扇气密门怦然关闭，那群研究员撤离的速度像是在逃命。浓郁的草木味有如实质地紧紧包裹住他，压得连他都几乎要喘不过气。
　　不对，这个梦好像有哪里不对。那个人的信息素……是这么尖锐的吗？
　　耳边皮下植入的微型通讯设备传出声音，他记得那时对话的内容，他一点也不想听，只想把那个破东西从皮肤下丢出去，砸碎，扔得越远越好。但他耗尽力气也没法挪动哪怕一根手指，梦里的自己仍然在沿着记忆中的轨迹前进。
　　“去控制住他。”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病床……或者说实验台上。
　　alpha被金属制的拘束装置牢牢捆着，四肢满是剧烈挣动后磨破的层叠伤痕，luo露着的后背和腿上有明显的淤青。他被固定成趴伏的姿势，头偏向远离门的一边，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急促凌乱的喘气声。
　　攻撑起发沉的四肢跑过去，只轻轻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为alpha发烫的皮肤感到震惊，就被他异常激烈的挣扎吓到缩回了手。alpha的目光涣散而凌乱，没有焦点地停留在一旁的墙上，眉头皱得死紧，攻不碰他，他也不再动作，只是沉默而艰难地呼吸着。
　　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叫他什么——alpha从来没提过自己的名字，那时的他不知道，现在的他也一样。
　　怒火从记忆里烧到梦里，再从梦里烧到现实。
　　他听见自己用难以抑制的音量向通讯的另一端大吼：“你们他妈到底对他干什么了？”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耳边的声音回答，“你要做的是控制住他。”
　　攻简直被气笑了：“我用什么安抚他？你难道以为你们那个破烂标记实验成功就意味着我是alpha他是omega？不好意思，我依然是个信息素没气味的beta，他依然是个不可能被安抚的alpha！”
　　通讯那头换了个急躁的声音：“安抚？我让你控制，控制！再标记他一次，听得懂话吗？”
　　标记他？这种连碰他一下都很难的情况下，再标记他一次？
　　耳边迟迟没有传来声音，攻盯着alpha无知无觉的侧脸，几乎不敢去想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1l更新01

02
　　上回见到他是……他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没有窗户，没有钟表，没有灯光变化，只能凭借打营养针的频率判断没有超过一个月。那是标记实验成功之后，那些人不得不把本来分别关着的两人改为关在一起，以解决标记后信息素紊乱的问题。难得能在实验台以外的地方接触，他们抓紧时间用在对方身上写字的老办法讨论下一步的逃脱方案。
　　那时alpha在人工遮挡出的监控死角里偏过头，短暂而微不可查地向他一笑，写道：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了。
　　信息素紊乱带来的头疼让那个人看起来有点虚弱，但不管虚弱成什么样，他的身上总有种难以形容的笃定，让攻下意识地选择信任他。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脆弱过。
　　你说好的主动权呢？攻想。
　　他少见地感到慌乱和不知所措。
　　耳边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我们本来想用温和一些的方法控制他，但既然你不愿意配合，那只好换成激进一些的了。”
　　如果标记都算温和，那更激进的……他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他沉默许久，咬着牙开口：“……标记是吧，行，但条件是之后要让他和我待在一起，成交吗？”
　　“可以。”
　　不，不行。攻想对梦里的自己说，却无法说出口。
　　你是beta，你安抚不了他，这种荒诞的“标记”只能对他造成二次伤害，他挣扎出的勒伤深可见骨，他会恨你，恨到……再也不想见到你。
　　可如果不选标记，我该选什么？什么才是那个正确答案？
　　十年间，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很多遍，可至今没能得出任何一个满意的答案。
　　攻看着梦中的自己试图和他说话，但这实际上是无用功，他那时候在药物副作用的影响下看不见也听不见，可是那时的自己并不知道。
　　得不到回应，攻只好伸出控制不住发抖的手，拨开alpha因为没有打理而有些长的头发，在他伤痕累累的后颈腺体上再添一道伤疤，然后尽可能轻地进入了他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身下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挣扎，而是有些费力地眨了眨眼，声音很轻地开口：“……小风？”
　　这是攻之前留的称呼，他是第一次这么叫他，也是唯一一次这么叫他。
　　够了，该醒过来了——
　　但梦境仍在继续。
　　他忽然激烈地反抗起来，愤怒和仇恨鲜明地映在他的脸上，攻从来没有见他情绪这么外露过。
　　他的声音混在喘气声里，断断续续不成整句，但仍听得出说了什么。
　　“……恶心”
　　“……用这种方式……”
　　“滚开——”
　　铺天盖地的草木味锐利得像是刀剑，攻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淹死在里面——
　　攻猛然睁开眼，一边咳嗽一边挣扎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他四下环顾，终于找到了让自己做这个梦的罪魁祸首。
　　一瓶被打碎的香水躺在床边的地砖上，看起来已经静静地挥发了很久，几乎没剩多少残余的液体。整间卧室都被浓郁到呛鼻的草木味挤满，吸一口都要窒息，在睡梦中连吸个把小时的攻感觉自己怕是离飞升也不远了。
　　他收拾完香水的残骸，推开所有窗子通风，看了眼时间。
　　那瓶香水……还是不像。他的信息素没这么有攻击性，也没这么浓郁，是种清透温凉、带着水汽的草木味，从来没有让他觉得沉闷窒息过，哪怕是在那个时候。
　　反正快天亮了，不如还是出门上山吧，刚好今天是周末。不知道今天山里会不会起雾？

3l更新02

03
　　攻现在梦到这些事的频率其实已经很低了——至少比刚逃出来那几年低得多。
　　那时他无论是生理状态还是心理状态都乱作一团，睁开眼是病房的白墙，闭上眼是实验室的白墙，几乎分不清究竟哪边是梦，哪边是现实，甚至一度怀疑过记忆里那个林雾气味的alpha是否仅仅是幻觉的产物——他还没从实验室的建筑群中离开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而找到他的搜救人员一致表示没有见过他所说的alpha。
　　实验室内部已经因为生化污染被紧急密闭封锁无法靠近，封锁区外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那个人就像颗惊鸿一瞥的流星，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片刻画面就倏尔消失不见，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攻感到难以置信。他记得那个人状况并不好，过量的药物与实验本就让他比初见时单薄了许多，更别说这时他才刚刚……身体根本没来得及恢复，他一个人是怎么离开的？去了哪里？
　　又或者……是多深的排斥才能让他即使这样也宁可独自离开？
　　攻不信邪地找了好几年，终于成功说服自己放下了这种不必要的执念。
　　就算真的能找到，之后呢？
　　去见他？那是给他添堵。
　　不去见他？那是给自己添堵。
　　给别人添堵那叫缺了大德，给自己添堵更是万万不可。
　　所以过去的还是让它过去吧，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他想。
　　……只是他还是有点想再闻一次那缕像雾气一样的、湿润的草木味，仅此而已。

5l更新03

04
　　攻把思绪拉回来，叹口气，感觉自己最近好像有点多愁善感。
　　故地重游就是容易让人想起旧事，这必定不是他的问题。
　　深夜的临时基地里只有各类机器还在发出规律的运作声，攻久违地有点失眠，干脆从住宿区溜出来，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翻上树杈望向被深林掩藏的实验室封锁区。
　　这片地方被封了十年，里面的资料和数据也被惦记了十年。一群研究人员吵了无数架，最后终于定出一个在保证生化污染不泄露的同时能最大程度保留实验资料的方案。现在探索队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明天正式进入封锁区了。
　　攻是探索队生化组的组长。整个组里只有他是曾经的亲历者，所以尽管论资历还不太够格，这个位置最后还是给了他。
　　听说隔壁负责资料解密的信息组也有亲历者，并且不是内部的，攻打听了半天，但这次的行动人员资料保密很严，最后也没打听出这人究竟姓甚名谁从哪里来。虽然之后会合作，但进去之后防护服一裹更是只能靠编号认人，根本没机会认识，也只能作罢。
　　当年进过实验室又活着出来的人不多，有他这样被抓进去的实验品，也有属于那个组织的研究员。前者大多改名易姓换了一段新的人生，而后者则大多被送上了法庭。攻也猜得到大概率打听不出结果，毕竟除了他大概没人想让现在的生活再和那段过往扯上联系，只是听说亲历者属于信息组的时候，攻忽然想起了那个人。
　　曾经他们强行找话题说话提神时，他给他背了大半本人体解剖学，而他礼尚往来地给他讲了同等长度的密码学。攻背人体解剖学是因为他这学期学的是这个，印象比较深，而那个人讲密码学的口吻却和他这种纸上谈兵派截然不同，更像是从丰富的实操经验里总结出来的。
　　会是他吗？
　　说起来，这片森林闻起来还挺像……
　　等等。
　　攻猛地从树杈上跳下来，脑子还没来得及想那么多，腿已经冲了出去。
　　这不是森林本身的味道，这是信息素，是——
　　同时带着alpha性别特征的压迫感和一点点omega性别特征的被标记感，只有那个人拥有的、非常特殊的信息素。

7l更新04

05
　　攻几乎是在凭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灯光和月光穿不进层叠的树冠，个人终端的照明范围本来就小，跑起来更是晃动得厉害，连脚下的路都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更别提照亮周围的环境了。
　　而攻顾不上管这些，他的大脑现在就像台卡壳的机器，只容得下一条必须执行完毕的指令——
　　我得找到他。
　　信息素的味道在逐渐明显，已经很近了，应该就在……
　　攻迈开步，忽然脚下一绊，踉跄几下还是没能维持住平衡，情急之下伸手想抓住点什么，却忽然听到枝叶被拨动的摩擦声，好像有什么人迅速靠了过来。
　　紧接着他一把抓住了某个人的胳膊，那人同时也伸手扶住了他。
　　手腕上个人终端的光线在晃动中扫上去，攻看到了一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脸。然而那人好像被灯光晃得整个人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地向后躲，刚刚维持住的脆弱平衡立马被打破，攻和那片林雾味撞了个满怀，天旋地转，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四下里重归寂静，只有急促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来自于谁。

11l更新05

06
　　攻脸朝下地浸在那片他十年都没能忘记的草木味中，表面上八风不动一声不吭，实则整个人已经兵荒马乱地打成了一锅粥。
　　果然还是正版的味道最好闻……现在该怎么办？我该说什么？他头发好像留长了，刚才一晃而过没太看清……他在想什么？他生气了吗？他似乎没当时那么瘦削了，触感还挺结实的，身体应该养好一些了吧……等等我现在好像还压在他身上……所以我是不是应该赶紧爬起来跑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满脑子左一榔头右一棒槌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打出个结论，攻猛然察觉受的状态不对。
　　信息素波动，肌肉有痉挛表现，呼吸心跳频率骤变……这是应激反应，刺激源毫无疑问是刚才直射的灯光，以及……他。
　　攻手忙脚乱地迅速爬起来，一边后退一边暗骂自己反应怎么能这么慢：“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受已经熟练地摸出便携注射剂贴上手臂，做了个深呼吸：“有点应激，没事……待会儿就好了。”
　　攻条件反射地接上：“这类型的注射剂对肌肉和骨骼有一定伤害，如果长期使用更建议用口服……”
　　刚说完他就恨不得想个办法直接回溯时间算了。
　　我和他又不是医患关系，说这个干嘛？这还怎么往下接话？
　　受似乎愣了一下，听起来有点忍俊不禁：“嗯，平时是用口服剂，特殊情况为了方便会换成注射剂——哎别退了，后面是树——”
　　话音还没落，攻已经撞了上去。
　　他确信自己听到了受没忍住的笑声。
　　要不我还是赶紧跑路吧。他绝望地想。
　　“真的没事，我现在其实更需要你搭把手。”受向他伸出一条手臂，“不太适应这药……有点使不上力。”
　　攻心想：算了，丢人就丢人吧，他没让我滚已经是意外之喜，如果不是他我现在早就是封锁区里生化污染的一部分了，四舍五入也是过命的交情，丢点人而已，丢就丢了。
　　攻伸手把受拉起来，习惯性地顺便看了一眼注射剂，没成想却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标签：“这药……”
　　怎么会是他正在研究的这种？
　　先不提这东西还在测试阶段，没有正式上市，理论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事，反正动用一些灰色渠道想搞到手也并不难，但是……缓解应激反应只是附带作用，它的主业是治疗因腺体病变或受损而导致的fq期异常和x欲异常。
　　在民间，这类病症一般会被笼统但并不准确地称为……x瘾。

18l更新06
鱼对医学一窍不通，虽然是架空背景，但如果哪里写得太扯淡出戏的话dbq鱼先滑轨（）

07
　　攻喃喃自语似的说出一个长而拗口的疾病学名，受简短地“嗯”了一声。
　　攻低声说：“这药还没出测试，短期应急可以，长期使用副作用太大了，你之前用的药是……？”
　　受报了几个药品名：“都不太起效了，所以换一种试试。不过……途径不怎么正规。”
　　他向攻扬扬手里的空包装，一笑：“所以要麻烦你帮我保密了。”
　　果然是因为其他药物都不起效才换了这个。
　　可他现在怎么算都不过三十多岁，就已经不得不动用这种药了，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等到没有药物能起效的时候，再往后的几十年该怎么办？
　　攻不自觉地掐着手指，感到一种熟悉的无力感：“保密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这样用药撑不了多久，我想想……要不你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实在不行你把检测报告打个包给我也可以，我试试再针对性地调一下成分……”
　　受扬起眉：“嗯？这样不违规吗？”
　　攻摇摇头：“跳过登记不会在那边留记录而已。你情况太特殊了，走正规流程肯定会被人注意到，如果有人盯上你……我保不住你。”
　　我怎么能亲手再把你推进另一个火坑？
　　“我权限能调用的设备和药品基本够用，只在这个范围内活动不会被他们发现。但……换个角度说也就是无法受到任何法律意味的保障。”攻说着说着，逐渐没底气起来，“所以……呃……主要是继续这样用药真的不行，会陷入恶性循环，或者要不……你和你的主治医生转达一下也可以……？”
　　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不靠谱。
　　受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希望……成为我的主治医生？”
　　“啊？是可以这么说，不过……”攻眼睛亮了一瞬，复又垂下去，“因为流程并不合规，所以我只能以个人名义向你保证我的操作会符合从业要求，但合法性大概就……嗯……可能跟黑市差不多吧。”
　　受没怎么犹豫地点点头：“好。”
　　攻还在纠结怎样才能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像个试图非法行医的骗子，这个意料之外的答复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