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爹娘的房间，沿走廊往书房行去。我想，水喜一定就跟在我身后，冷得直把鼻子往毛领里拱。
走廊外是一处庭院，院中的湖结了一层厚冰。水喜就是在这里溺亡的。
水喜是我的贴身小厮，被买进来时才十二岁。打第一眼起，我便十分欢喜这个小我两岁、矮我半头的小孩，我拉拉他的小手，捏捏他的小脸，高兴得没有轻重。水喜吃痛，又不敢违抗，睁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他的小主人。
我太喜欢水喜了，总想方设法和他亲近。显然水喜明白我俩身份不同，对我的好感装聋作哑，甚至刻意疏离。不管他如何抗拒，作为我的仆人，必须时刻待在我身边照顾我起居饮食。但小孩毕竟是小孩，小孩都容易寂寞。我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同龄人，他很快便对我放下了戒心，我们于是成了好朋友。
那年夏天，出现在我房里的西瓜比往年多多了。我本不爱西瓜，多吃会拉肚子，但是水喜喜欢，我遂对爹娘说那个病好了，爹娘便吩咐下人多给我准备西瓜消暑。
房里没人时，我便带着水喜转入内室，看他欢天喜地抱着西瓜猛吃。淡红的汁液沾到他的脸上、手上，我便一一给他舔净。起初水喜不好意思，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及到年长些，我便就着这个藉口贪婪地亲吻他的小嘴，把西瓜汁涂得到处都是，我的吻也跟着蔓延，到处都是。
十九岁那年，父亲把我送到海外留学，一年回家一趟，一趟只待十来日。第二次离家时正值隆冬，水喜送我去火车站。我们走到无人处，见一户人家的腊梅自墙头探出有几枝。我驻足花下，抬手折一枝，轻轻别进水喜的领口。那时我已高水喜一头，我把小小的水喜揉进怀里，低头嗅他领口的花香，吻他冰冷的唇。
我一待两年，学成回国后才得知，我的水喜于一个雨夜永远离开了我。
我推开朝向庭院的窗，用手轻扫窗台上的雪。雪上竟渐渐现出一朵梅花，一朵用西瓜籽拼成的黑色的腊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