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今天是受第一次准备下山历练。
　　受从出生就显示出了他的不凡，天降祥瑞、金霞满天，引得他那个除了剑以外万事不挂心的未来师尊都忍不住寻过去凑个热闹。
　　一见之下，发现受果然天资卓绝，不仅根骨清奇，更为难得的是，刚刚出世便剑意天成。此等资质，可谓是万年难遇的天道宠儿，想来没有任何一个剑修会不心动。师尊当然忍不住见猎心喜，立即武力镇压其他同样赶来收徒的竞争者，将受抱回宗门，收为亲传弟子。
　　然而师尊虽已是渡劫期，实力强劲，但论起带娃的水平，那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在第无数次被哭闹声打断修改剑法的思路后，不堪其扰的师尊直接把受丢给了彼时尚且年轻的师兄。
　　十八年过去，受果然不负众望，年纪轻轻就已是金丹前期。按宗门规定，亲传弟子们在步入金丹并稳固境界后，必须出山历练。
　　受可不愿意放过这个和师兄一同畅游的好机会，在受的软磨硬泡之下，师兄招架不住，同意了陪受一同下山。
　　受不知道自己对师兄的兄弟情是在什么时候变质的，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受的青春期大半都在闭关清修当中度过，除了时不时来传授剑法的师尊，师兄几乎是唯一一个受能够长时间接触的人。
　　说句老实话，师兄是个异常粗线条的人，做事也一向不拘小节，带起孩子一点也不靠谱，可以说受能平安成长，全靠自己命硬皮实。
　　但巧就巧在，随着受一天天长大，儿时记忆已经随着岁月流逝逐渐模糊。
　　而师兄虽然时常显得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实际上也是个天资纵横的仙二代，在天赋和资源的双重加成下，可以说同辈中除攻以外打遍天下无敌手。
　　再加上他性格爽朗豁达、出手大方，不难想象，师兄在宗门当中有着相当一批崇拜者，距离他最近的受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师兄也相当宠着他一手带大的师弟。
　　受小时候，每次外出历练归来，他总不忘给受带回一些沿途的小吃来逗他开心。在受逐渐长大，选择辅修炼器之后，带回的东西更是变成各种宗内稀缺的炼器素材和天材地宝。
　　受也知道师兄对他还是纯纯的亲情，因此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在历练当中温水煮青蛙，争取早日表明心意，拿下师兄。

　　1.
　　稍微想象一下游历过程中的美好生活，受已经提前开始雀跃了，刚收拾好储物袋，立刻拽着师兄直奔执教堂选取任务。
　　可谁知刚一落地，就碰到了最不想遇见的心腹大患。
　　攻早就在门前恭候多时了，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御剑而来，便起身整理一下衣衫，不慌不忙地迎了上去。
　　受本能地觉得不妙，立刻抢先开口阴阳怪气，试图赶人:"我们宗第一大忙人怎么有空来门口吹风？你那些玉简看完了吗？"
　　攻不为所动，营业笑容依然弧度完美：“凌云剑尊关门弟子首次外出历练，身为掌教弟子，即便俗务缠身，在下也理当重视此事……”
　　“大可不必！出山历练而已，我和师兄随便选个地方便可，您既然得了空闲，那就多歇歇吧。”受打心眼里讨厌攻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抬手打断并再次撵人。
　　先前数次你来我往互相拆台，让受再明白不过攻是多么诡计多端。
　　若是继续放任攻在这里瞎说，最后师兄肯定要被攻绕进去，到时受计划好的二人世界必然会被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用各种理由破坏。
　　虽然受有心驱赶贼子，但奈何队友背后插刀。师兄一巴掌拍在受背上：“怎么跟人家说话呢，攻是最了解这些任务的人，人家百忙之中亲自帮你安排，还不快说谢谢。”
　　“无妨，这小子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师兄走近后，攻脸上的笑容倒是真挚了许多，随即话锋一转，“方才听受说你要同他一起下山？”
　　“没错，受这是第一次下山，一直粘着我想让我同去，”师兄伸手挼了下受的脑袋，“我也确实有些不放心他，左右也没什么要事，陪着他我也能放心点。”
　　攻立时正色道：“若是真为了受好，那你就不该由着他跟着你下山历练。”
　　“你放……”受就知道攻肯定在这等着他，刚想开口骂骂咧咧，就被师兄一巴掌拍上了后脑勺，后面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师兄看了眼攻，示意他继续。
　　我才不是小孩！师兄发话，受敢怒不敢言，只能狠狠地瞪着攻，眼睛里差点冒出火。
　　攻这下是真的有点想笑了，抬手清了清嗓子掩饰笑意，继续说道：“首先，如果与你同去，那么在历练之时，但凡遇到事情，必定以你为先。长此以往，受事事依赖于你，很难独当一面，这历练就失去了本意。”
　　攻果然一开口就找出了相当冠冕堂皇的道理，受紧张地扭头看向师兄，果不其然，他在相当认真地思考。
　　“再者，你们师兄弟二人都是剑修，尤其是你的修为要远强于受，很容易让他不自觉地模仿你的剑意和对敌时的思路，这对他往后的修行绝非好事。”
　　“掌教师兄言之有理！”师兄立刻被说服了，就连受都不由得气势一滞，不得不承认他这次找的理由真的很难反驳。
　　然而受已经期待这次历练太久了，对和师兄的同游有着太多的想象，所以又怎么甘心就这么轻易放弃。
　　“其实需要出手时，完全可以让我先去对敌，若真的遇到危险，再让师兄来帮忙，这样就可以尽量避开你说的情况。”受想再争取一下。
　　师兄看着气定神闲的攻，又看着满心委屈的受，一时间左右为难。
　　“在你们来前，我就已经为受挑好了任务和队友，比起一直被你庇护，也许和同门一起历练才更适合他，”攻翻手从储物袋里取出任务玉简甩向师兄，“毕竟受实力虽不错，但常年清修不见外人，也该学着如何与人相处。”
　　师兄神识一扫，思索片刻后便把玉简递给了受：“能看出来攻是花了心思帮你的，你就听他的吧，这次师兄就不去了，记得和队友们好好相处。”
　　抬手向攻的方向轻推了一下受，师兄道：“劳烦掌教师兄带着受去见一见队友们吧，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欲走。
　　“可是……”
　　“快回去闭关吧，宗门大比只剩三年了，以你现在的修为，想要赢我可没什么希望。”攻撂下一句绝杀，堵得受再也说不出话。
　　师兄倒也不恼，依旧乐呵呵地朝着攻受挥手告别：“那可未必，这几年内我必定会突破，你就等着把首席的位置输给我吧！”

　　2.
　　攻提到宗门大比后，即便万般不舍，受也不愿再继续缠着师兄陪他下山了。毕竟他再清楚不过，师兄这些年为在大比中赢得首席称号付出了多少努力，在上次大比败于攻后又有多么的遗憾。
　　如今师兄还在金丹后期，而攻已是金丹圆满，如果师兄这三年内不能突破，那胜算想来相当渺茫。
　　按常理来讲，一个小境界的差距对于剑修而言不算什么，毕竟剑修常常能够以弱胜强，跨境界破敌。
　　但是不论受再怎么在心里骂攻汲汲营营、道貌岸然，也不得不承认，攻显然是强到超出常理的存在。
　　攻是个法修，众所周知，主修攻击法术的法修虽然杀伤力惊人，但低阶法修们施展术法时，往往需要念咒或结印，很容易被中途打断、趁虚而入。
　　攻却不同，论起悟性，他的确实可以傲视群雄，不仅在初入金丹便掌握了许多元婴法修都无法驾驭的瞬发法术，而且其主修属性还是攻击性最强，最难以控制的雷属性。
　　法修适合远距离进攻，而剑修虽然也可以剑气离体，但终究还是更擅长近身作战。宗门大比的赛场设置显然也考虑过两者的特点，因此通常会挑选一些大小适中的山脉设下结界，让比赛双方处于两侧。
　　这个距离对于普通法修可能只是勉强够用，但对于攻这种随手就能引雷的选手来说，那可真是绰绰有余。
　　更别提师兄可以冲过去，攻也不是非要站桩，他完全可以在用法术的同时绕着山转，在不出界的边缘向旁边撤。
　　所以前两次大比时，师兄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等飞到面前，就在攻的狂轰乱炸之下左支右绌，最终只得含恨落败。
　　师兄不去也好，受勉强安慰着自己，若是师兄闭关修行、有所突破，想来在大比之时也会更有把握一些。

　　3.
　　另一边，攻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攻和师兄分别作为掌门和剑尊的弟子，早已认识多年，但不过点头之交，两人真正熟悉的契机恰是在宗门大比。
　　彼时师兄刚过二十便已进阶金丹，正是少年意气、锋芒毕露之时。虽然还没待稳固境界就已要开始大比，但师兄却半点不慌。
　　对于当时的师兄而言，胜负和名次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与其让他顺风顺水地连胜，他更希望能和宗里的天才或年岁较长的强者们一较高下。
　　而攻则不同，二十五岁的攻已是金丹中期，单论境界在众多参赛者中可能并不出挑，但那手瞬发法术的绝技却足以傲视群雄，因此攻参加比赛最开始的目的便是争夺首席之位。
　　宗门大比参赛要求限定在百岁之内，元婴之下。因此攻的重点关注对象都是门内那些天资虽然一般，但已是金丹后期或金丹圆满的年长者。
　　是以在比赛中遇到师兄后，攻甚至完全没认真起来。毕竟这种年龄甚至比他还小的对手实在没什么威胁。
　　“认输吧，你赢不了我，”执了个礼后地方都没动，攻飘在原地随手甩了几道雷过去，“若是和我斗法时受了伤，反倒会影响你后面的比赛，到时候可别来找我。”
　　师兄知道自己被小看了，不过倒也不恼，毕竟五岁的年龄差对于才二十出头的人来说可并不是个小数，攻各方面都比他强上很多。挥剑劈散攻的术法后，师兄朝着攻的方向冲了过去。
　　“就算我确实赢不了你，临阵退缩也绝非剑修之道！”不断施展剑诀打散攻越来越强的术法，师兄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笑意，“败了又如何，总要拼尽全力，才能无愧于道心！”
　　是个天赋不错但头脑简单的热血白痴。攻在心里暗暗想着，同时小心地控制着法术的强度，虽然嘴上潇洒，但攻可并不想真的把人打成重伤。

　4.
　　师兄本就刚刚突破，境界未稳，又恰好遇到这样所施术法只比他略强一线的对手不停喂招，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不由得越战越勇，气势如虹。
　　攻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对。仔细观察之下不禁无语，师兄居然在拿他来当磨刀石，逐渐稳固境界。
　　攻心里泛起了嘀咕，难不成刚才看走眼了，这是个扮猪吃虎的家伙？于是猛然提高了术法强度，准备试探一下师兄会作何反应。
　　显然，师兄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他只觉压力激增，连头发都被雷劈焦了几缕。
　　“来得好！”师兄勉强招架住愈发猛烈的攻势，状态愈发狼狈，但望向攻的眼神却依旧斗志昂扬。
　　想多了，这确实是个白痴。攻觉得师兄有点意思，仔细观察师兄的状态，准备成人之美。
　　在攻的有意成全之下，师兄得以稳固在金丹前期，然而长时间的消耗也让师兄步履艰难，难以为继。
　　“认输吧，”攻再一次劝降，“胜负已定，再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师兄没理攻，只一心算着两人的距离。他当然知道赢不了攻，但他也绝不会轻言放弃。
　　师兄默默为了他的最强一招积蓄力量，撑到了招式范围内，而此刻攻刚刚挥出一道雷，没有太多防备。
　　就是现在！师兄用尽全部气力，火红的剑气穿越雷霆，直直向攻刺去。
　　冥冥之中的危机感让攻下意识侧身，不知为何，这一记环绕着雷霆的剑气，让他一阵恍惚，以至于让攻在赛场上走了神。
　　右臂传来的刺痛感令他回过神，定睛一看，师兄的这招杀手锏果然不同凡响，虽未曾正面击中，却也穿破了攻身上的玄阶法衣，并且灼伤了攻的右臂。
　　师兄不清楚攻在想些什么，即使刚刚的一招几乎耗尽他的灵力，也依旧趁着攻走神继续向前，试图近身砍人。
　　师兄想：整场几乎都是我在挨打，看看这次能不能过去和攻近身作战，砍他一剑不亏，两剑血赚。
　　没了炫酷的闪电和剑气，看着师兄连维持飞行的灵力都没有，灰头土脸地朝他跑过来，这下攻真的被逗笑了。
　　抬起左手结印施法，定住还在狂奔的师兄，攻笑道：“之前那一剑确实精彩，也许以后的大比我们可以好好切磋一下，不过现在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便摆摆手，扬起一阵狂风，把师兄吹出界外。

　　5.
　　不打不相识，攻和师兄在那次大比之后，很快便成为了至交好友。
　　两人会常常相约饮酒论道，共同下山游历，闲暇时偶尔也会互相切磋，甚至在师兄没空时，攻还会帮忙带一带还是孩子的受。
　　攻本质上是一个孤独的天才。
　　自从拿下首席之位后，宗门上下对攻无不敬佩有加，在执教堂内更是有着一批狂热的追随者。然而攻心里清楚，随着岁月流逝，这些人终将与他渐行渐远。
　　作为整个修真界都屈指可数的天才，与常人天赋的巨大鸿沟让攻在二十出头就能够战胜一众年岁远长与他的门内弟子，过早体验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攻心里明白，虽然他平日接触最多的执教堂弟子们都是真心追随于他，但他终究不能在此处久留。最迟等到攻元婴后期，就要逐渐放手这些俗务，将执教堂逐步过度给其他人代为执掌。
　　而以攻的资质，想来最多不过百年，就足够攻冲击至此，而百年过后，那些弟子当中，能够进阶元婴的人都不会太多。
　　是以攻虽然发自内心地重视这些朋友，也会想尽办法去报答他们的热情与信任，但内心深处却始终存在着挥之不去的抽离感。
　　而师兄则不同，虽然脑子可能稍微简单了一点，但身为连剑尊都乐于收徒的仙二代，其天赋自然不必多言。
　　诚然，目前师兄的实力还是略逊攻一筹，但是毕竟他还比攻年轻几岁，攻又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处理宗内事务，两人想来会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齐头并进、势均力敌。
　　所以从一开始，师兄这个朋友在攻心中的分量就相当之重。
　　“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啊！怎么天天忙得连轴转还能研究出新术法啊！”在某次忙里偷闲的切磋后，师兄坐在地上感慨。
　　“彼此彼此，你那个剑气外放的剑法也挺有意思，专门为了克制我才准备的吧！”攻走上前，伸手把要师兄拉起。
　　“居然被发现了。”师兄伸出手，没心没肺地笑着。
　　风吹起被斗法余波震落满地的绿叶，对着师兄阳光般耀眼的笑容，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能永远如此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