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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宁是在一阵阵细小的窣窣声中睁开眼的，她在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非常拥挤。
  记忆停留在与苏何的那一场败仗，想来也不重要了，那是既定的一环。或许她那时的短暂存在，只是为了拖慢二代祝宁失去情感的速度，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微妙的因果。但现在她长久沉眠过，再醒来可以只是为了兑现祝遥承诺的自由。
  她伸手摸索四周，窸窸窣窣，是塑料的质感，整团塑料在她手下轻轻活动，似乎刚刚被唤醒，这让祝宁感到心安。她知道白澄会为了替人类争取喘息时间与污染进度斗争，但她现在还活着。
  祝宁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庆幸白澄是不死者。
  她不必再独自面对永恒的孤独，白澄的存在给了她离开棺椁的勇气。
  阳光让祝宁一时间失去了视觉，她感受着真实的太阳。视力恢复后，她先看到了自己的墓碑。再然后是紧邻在边上的徐萌的墓碑，包括大橘、山猫、谢家祖还有程莫非的墓碑，以及曾和他们约定相关的那颗柠檬树。
  比起之前简讯中的图片，柠檬树变得非常庞大，阴影将几人的墓碑全部笼罩，空气中隐隐有柠檬清香，祝宁没去细想这些墓碑下有几个是空的，她只是伸手拂去每一个墓碑上厚厚的尘土，包括自己的，白澄就在她身后，缓慢地形成一个人形，还是祝宁海量记忆中，每个白澄的模样。
  整个墓园都被植被笼罩，与自然重新融为了一体，祝宁就坐在柠檬树下，看着整个墓园，没有去清理，只是一边发呆，一边转动脑中沉睡过久的齿轮，重新梳理着对于自己短暂生命来说，过长的记忆。
  在那份记忆中，她改变历史，缔造历史，现在轮到她见证历史。
  但祝宁对此不是很感兴趣，她出来只是想透透气，对人类的最终结果……她再次看向墓园后，更改了这一说法，对人类的遗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所有祝宁拉成一股绳跑赢时间为人类争取的喘息能够让人类做到什么程度，祝宁没兴趣知道，接连三代紧绷的弦带来的疲惫此时一股脑涌现，好像一个人拼尽全力奔跑到燃尽，身体的疲惫却是在人停下来之后追上，她甚至有些站不稳。
  身后一双苍白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祝宁回过头看到白澄那双独特的眼睛，顺着白澄的视线仰头看去，是一只残破的蓝色塑料袋被风吹过天空。
  直到那只塑料袋离开视线，祝宁才继续思考，她说了醒来后第一句话，对白澄：“你能陪我去看看朋友们的家吗？”
  白澄露出那略显诡异僵硬的微笑，她说：“好。”
  祝宁看着那个微笑，紧绷的弦还有余韵，她拥紧白澄，在她冰凉的肩头上落下热泪。
  白澄什么也没说，只是略显僵硬地回抱住祝宁。

  她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尊贵女王店旧址。
  或许是灾后重建时，原本的店员进行了保留，又或者是其他人特意保护。面前尊贵女王店的牌匾打了许多补丁，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但祝宁看得出，这块牌匾就是从前她走进这里跟宋知章讨水喝时的那块。
  来的路上祝宁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类，进入尊贵女王店时，甚至不用推开门，这里只剩下一个门框，比二代祝宁来的那次还要破败几倍。
  白澄没有跟进来，她不认识宋知章，也不打算打扰祝宁，她就坐在门口路边，等高楼间隙是否会有塑料袋飘过。
  祝宁进到店内，没有在大厅过多停留，她越过近乎废墟的走廊，一路向上走进宋知章的房间。她看到了桌上的水杯，他经常拿着那个水杯，穿高领内衬搭紫色睡衣穿梭在这间房间与祝宁的房间之间，给祝宁送过营养剂也送过普通的饭菜。
  祝宁试图回味那些饭菜，却可惜那些味觉记忆已经遗失在浩瀚的记忆海，忍着口腔中的干涩，她一路走进地下室那个房间，二代祝宁在墙内第一个看起来像“家”的地方。
  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她路过楼道中某个全息投影装置，想起二代祝宁路过时，曾打开过他一次。她也试着打开，却没有成功。
  祝宁越过自己房间，没有多看回忆中走过一次的部分，她一路走进曾经藏匿林晓风的地道，抚摸着石壁上苍白的纹路，眼前浮现的是宋知章温和的笑意，隐约间，她感觉宋知章在祝福她。
  走出尊贵女王店时，时间已经临近傍晚，白澄就坐在门口原位，祝宁沉默，白澄更沉默。
  祝宁靠在白澄身上，想了很久，还是什么也没说，每一代祝宁都不断听到系统的声音、预知的声音和别人的声音，此时祝宁的世界正处于一种难得的安静状态。
  在这样独一份的安静中，祝宁放松感受着自然，这从任何意义上说，都是她与自然的第一次接触，她短暂的第一次醒来，所有时间都用在去战场的路上和战场上。
  祝宁一边放空一边构想了很多个目的地，去猎豹队落脚过那么多次的避难所还是去大橘曾分享给她的，他们一堆人聚会的仿真沙滩。回想到队员们的结局，祝宁又被淡淡的难过萦绕，最后她哪都没去。
  她想醒来的那块墓地，是猎豹队的大家把她当家人的地方，是她和猎豹队的“家”，在那呆过，就足够了。

  最终她的第二个目的地，是霍文溪的家，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杂乱无章的样子，还有在文件堆中分类的庄临，从二代接收的记忆让祝宁清楚，庄临死在新世界前，所以踏入这个住所前，祝宁以为会走进一个更加夸张的文件山，会有成堆的烟头和垃圾，但是这些都没有。
  房间非常整洁，与祝宁的印象格格不入，祝宁不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她甚至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牌，避免自己走错了门。确认之后她走近内部，看到了中央岛台上陈旧的合照，上面有霍文溪和异常事件调查小组的全体组员。
  新世界前的摄影设备进步到照片褪色时间比旧世界延长数倍，在一个几乎朽掉的相框中，这张合照还是那么鲜艳，组员簇拥着霍文溪，脸上都是充满希望的笑。
  祝宁定定看了很久才移开视线，这张照片是她醒来后，看到故人最具有鲜活色彩的证明，如果不是朽烂的相框，她几乎要以为霍文溪就在内室。
  移开的视线骤然停下，她看到客厅角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祝宁几步走到那个小机器人前，即便小机器人身上挂满了奇怪的小物件，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圣诞树，但祝宁还是认出它是垃宝。
  祝宁轻轻按向垃宝的开关，显示屏的灯似乎有一瞬亮起，却又更快熄灭。即便祝宁翻出充电线，也没能再打开垃宝，新世界后已经不再有电力了。
  祝宁就坐在垃宝旁边发呆，脑中勾勒复现一个鲜活的霍文溪，又在想象中构建她如何遇到垃宝，又如何与垃宝相处，看着垃宝浑身挂满小东西的样子，她们相处得应该还不错，祝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