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从未拥有过她的心





    他一直以为她是深爱着他的。在分手了很多年以后，她仍然是单身。而他，已经换了数任女友。最近的这一个，因为在适婚的年龄相遇，也已经谈婚论嫁。他心里一直有她，当初是他背叛她，所以他有深深的愧疚，默默地关心着她的一切。
　　他已不记得当初以什么样的心情分手，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大家都还年轻。也许是年少的轻狂导致他犯了这个后来想起来觉得是致命的错误；也许是因为年轻，不想生命的精彩就这样终止，不想一个女孩就是一生一世。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当她偶然发现媚神态暧昧地坐在他的床上，她甚至礼貌地说：“你们忙，我先走了！”然后像所有的三角关系被拆穿时一样，是无尽的烦恼和争执。所不同的是，她争执的方式不是喋喋不休的争吵，而是绵绵不绝的眼泪。

　　她不是没有争取，他记得。三个人还约着见了一次面，他让她们单独呆了一会，然后她们把他叫进来。她说，她们觉得，最重要的是他的选择。而他，像所以遇到这种事情时懦弱的男人一样，只是低着头，说：“不，我不知道，不要逼我！”于是她不再说什么，她说：“既然这样，我放弃！”然后转头就走，他不敢看她的脸，怕看见多次曾见的心碎和眼泪。很久以后，媚告诉他，不，没有，她脸上只有坚决而没有眼泪。

　　就这样，他们分了手。他怕寂寞，分手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媚在一起。可是，却再也找不到当初刚在一起时那种背着偷腥的刺激感觉。他常常会不经意地想她，尤其是在床上。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年是如此鲜活地在他记忆里。他曾经给她做饭，她为他整理家务；他送她礼物，她回他甜甜的微笑；他带她出去玩，她神采飞扬地奔跑……在他们曾经呆过的每个角落，他会突然想起这些细节，然后一片惘然：也许，他放走的，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她没有再找他。工作清闲的他常常在想，她现在该毕业了吧？该找工作了吧？该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中拼命推销自己了？她那么娇弱，该怎样应付这样的场面？曾经一度，他听说她要去外地，忙找她求证。她否定，却不愿再多说关于自己的话题。再过一段时间，他又想，她该已经工作了吧？她这样简单的性格，怎么处理得好人际关系？

　　她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有换，可是却很少接他的电话、回他的短信。他只能零零星星地从别的朋友口中听到她的消息，包括毕业时的大醉，醉后满脸的眼泪，身边一直围绕着男人却一直独身等等消息。偶尔碰见她的好友，她们仍然以仇视的目光看着他，语含讽刺地用鄙夷的口气跟他说话。而他只希望从那些鄙夷的口气中打听到她的近况。

　　一年一年地过去了，对她的关心和怀念渐渐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却不影响他身边女朋友走马灯似的换。但他再也受不了三角关系的煎熬。他忘不了这种关系曾经给她造成的伤害，他总是在结束恋情后一段时间才再开始另一段。连他对她的怀念似乎都成了吸引别的女人的筹码，她们喜欢重情的男人，他对她的怀念恰好给了她们一种重情的假象。而她，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这个城市说大不大，却总也不给他们机会相遇。他每次出门都要检查仪容，他不敢跟女友在街上太过亲密，他在为不太可能的不期而遇作准备。

　　那一天，他们相遇了。多少年了，好像是七年，不，八年？他与她在街的拐角碰面。他的身边挽着他的现任女友芳，他们刚去选购了结婚戒指。她，仍然是一个人。她还是那么清秀，她的发型都没有变，仍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她先对他微笑了，说：“你好！你的女朋友吗？”

　　然后她向他身边的芳伸出手，说：“你好！”

　　两个女人握住手，她又说：“戒指很漂亮。”

　　即将成为他老婆的芳也客气地说：“谢谢，到时候请来喝喜酒。”

　　然后她们寒暄起来，他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大脑隐约听见芳告诉了她他们的婚期，而她说，对不起，她不能参加他们的婚礼了，那时候她可能要回家乡待产了。

　　等等，待产？！

　　他突然惊愕地发现，她身着孕妇装，小腹也微微地隆了起来。孩子？结婚？他搜索了一遍记忆，不，没有人告诉他她已经结婚了。

　　他还在想，芳碰碰他的手肘：“走了！你怎么了？”

　　再一看，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晚上，他找出她好朋友茕的最新电话，忙不迭地把她约出来。为了探听她的消息，他和茕已经相当熟稔了。虽然每次见面都是他请客，虽然每次见面所得消息甚少，所受羞辱甚多，但是他很庆幸自己坚持着与茕保持联络。

　　看着他疑惑的眼睛，茕说：“你看见她了？”

　　他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结婚了？”

　　茕说：“不，她没有结婚。”

　　他说：“你还要瞒着我，她都怀孕了。”

　　茕惨然一笑，说：“你还不明白吗？她没有结婚，只是未婚先孕。”

　　他又一阵眩晕，天，未婚先孕？！这是她吗？虽然21世纪未婚先孕已不足为奇，可这样的情况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这么传统、这么温婉的女人。就算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上床，他也知道她是经过怎样的心理挣扎。他当时承诺：等她毕业，他会娶她。他还一直为此深感内疚，不时地谴责自己。而她身边围绕的那些男人也从不曾碰过她半个指头，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个随便的女人。他们有时会恨恨地对他说，都怪他，他们那么辛苦也追不到。也许，是因为她打算为他而从一而终，再也不会接受任何一个男人。

　　茕说：“她不听我的劝，她要把孩子生下来，而且她不肯找一个爱她、不介意孩子的男人做孩子的爸爸。你知道，这样的好男人不是没有，有几个还等了她好多年。可是她就是不肯。她说要独立抚养孩子，她的包袱自己承受就够了，她不愿意拖累人。”

　　说着，茕喝了一大口酒。在这个时刻，她对他的敌意锐减，为着他们共同关心的人，她也苦闷，她需要倾诉。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故意的。”茕又喝一大口，“她要这个孩子已经蓄谋已久了，她怎么可能听我的劝？她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是风的，我知道，她早就想要一个他的孩子，现在，她终于如愿了。可是，她难道不知道一个独身女人抚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而且她这种身体，这种个性……”

　　风？谁是风？他很想知道，但他不说话也不发问，知道她还有很多话要说。

　　她突然转过头，狠狠地盯着他，眼圈发红，目光有点涣散，她醉了：“我恨你我恨你，你知道吗？”她已经不是拿杯子喝，而是拿瓶子在灌了，“她唯一一次听我劝就是跟你开始恋爱。你是般配她的人。我劝了好久……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怎么求我要我帮你追她？但我把她交给你，你却这样待她！你怎么可以辜负她，怎么可以放过这么好的女人？！”

　　她在流泪：“她好不容易听我的劝了，她好不容易愿意忘记过去，跟你重新开始。她有希望过正常的生活，跟一个爱自己的人结婚，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相夫教子，做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可是你……都是你……”

　　茕的话在他耳中有些模糊不清，他惊呆了，过去？她的过去？那个风是她的过去吗？他从未听她提起。难道她曾经的那些泪水，跟他在一起时她偶尔的忧郁与恍惚，她这些年来坚守的独身……都不是为他？还有另一个他的存在？另一个他才是她深爱的人？

　　他不能冷静，使劲地摇撼喝醉了的好友的肩膀，吼：“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而好友已经烂醉如泥，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提不起精神来，连一直操心筹备的婚礼也停了下来。为此，还跟芳大吵了几架。但他没有去找她，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她询问。

　　几天后，茕第一次主动约他出来，向他道歉，说：“我想有些事情是时候跟你说明白了。是我自私，我恨你。所以我一直不愿意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我要你受良心的谴责。虽然我知道罪魁祸首不是你，是风。但风是她最深爱的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恨他。”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在你之前，她还谈过一次恋爱。她爱上风。风对她很好，把她捧在掌心，对她坦白，全心地呵护她。他们是幸福的一对。唯一不足，是风已有女友。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但是她说，她不在乎，她只要从他女友那儿偷得的一点点快乐。时候到了，她会离开。后来果然到了那个时候，她主动离开，跟他分了手，虽然她一直都不曾忘记他。你不知道那时候她多可怕，每天还是笑，还是说话，也正常吃饭，可是她就那么消瘦下去，消瘦下去，只剩下一把骨头。她的笑，也很可怕，那么凄凉。我真是难以忍受。我搂住她，像搂住一把骨头，一把会凄凉地笑的骨头，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说，忘了他吧，忘了他，世界上好男人这么多，为什么不忘了他。她却叫我不要担心，她说她会好起来的。”好友说到这，忍不住啜泣起来。

　　擦干眼泪，她红着眼圈对我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失态了。”然后继续说：“过了一年，我们认识了你。她身边一直不缺男孩子。我想她的容貌，她的个性，一直都很吸引男孩子。可是在他们中间，你最优秀。而且你的健康，你的阳光，我想是她需要的。于是我帮你约她，我向她拼命推荐你。而她，不知道是因为不想看我太失望，还是因为你和风有某些相似之处，也终于愿意一试。你带给她些许的阳光。她说，不能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跟一个爱自己的人也是不错的。她真的打算毕业后就嫁了。可是你，你却让我俩都失望了。当她知道你同时和媚在一起，她说算了，看来注定她是嫁不出去了。我说，你怎么不争取，让了第一次还想让第二次吗？于是她争取。你知道那天她和媚谈了什么吗？”

　　茕停顿一下，他想起八年前那个他说“不要逼我”的三人约会，摇了摇头。茕说：“媚告诉她，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追求所爱的人没有错，爱情不分先来后到。她一听到就想哭，因为她知道媚是对的。只有她才那么傻，自以为背负着第三者的罪名，大方地让出了自己的爱情。她从不会伤害人，也不想辜负你。她说只要你当时选择了她，她就尝试忘了过去，跟你在一起。当你放弃选择的那一刻，她反而轻松，决定要寻回她的爱情。可是，不久，风结婚了。而她，绝不会做那个去破坏人家婚姻的人。她默默等待，坚守着自己的爱情。经过了你，她再也不敢接受别的男人。她从未怨恨你，还认为跟你分手是她的错，她说自己不能拿百分百的心去爱人，所以也不能要求别人拿百分百的心来爱她。她一直是那么体贴、那么善解人意，这些年把精力和时间都给了朋友，再也没有交过男友。可她一直蓄谋要个风的孩子，有她爱的那个人的轮廓和脾气，能够在她寂寞的时候陪伴她。我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但她成功了。”

　　茕看着他，说：“我一直不把实情告诉你，是我错。可这也不能怪我，我是真的恨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背叛，我就成功了。我就成功地帮她忘了过去，做一个普通快乐的女人。她的性格太执着，又太为他人着想。我想她现在的快乐我永远也体会不到。”

　　他咽了咽唾沫，艰难地说出：“让我娶她，我愿意做孩子的父亲。”

　　茕笑：“你以为她会肯吗？即使她肯也轮不到你。你还是乖乖地做你的新郎官吧！我为我以前的隐瞒道歉。以后咱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吧！”说完，她买单飘然而去，只剩下他呆坐原处。

　　若干天后，他如期举行婚礼。看着精致修饰过的新娘，他却无法快乐。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她的身影，他仍在想：也许她是世上最美的孕妇。他这种阶段性的想象已成习惯，这种习惯将伴他一生，直至终老。

　　他终于明白：她爱他，是误会；而他爱她，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