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梳



相望

相望难相忘，
难忘心相望。
相望惊相忘，
相忘不相望。


在森林深处有一个以美丽著称的古老神族，他们的长发垂落，犹如银河倾泻，他们的容颜不改，仿佛时间也贪恋不走……

在他们古老的美丽里，曾经盛传过这样一首诗。

只是，多少年以后，有谁还记得诗中的怅然与喟叹？又有谁还记得那些流年往事？它们一起在岁月里……流落……




上·归去何来


早晨，清透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星星点点洒落，深秋时节，夜的冰凉逐渐散去。灵迦从长久到已经麻木的疼痛中醒来，脑子昏沉沉的难受，勉强仰头，几缕淡淡的温暖吻上面颊。他疲倦的脸恢复了一些生气。

沉默之森，精灵族所盘踞北方深处的神秘森林，是精灵族的圣地，也是外族擅入者死无葬身之地，本族之人如果不够强大也不轻易进入，森林深处隐藏着世间少有的强大妖魔，能吞食一切活的生命。他的母后出身于精灵族中世代守护圣地的家族，所以他的母后就在这树林的深处。

他所倚靠的树是这片地方唯一完好无损的，低下头就可见到满目创痍，碎裂的树干犹如被撕开的棉絮，凌乱得分布在四周。那条独角龙实在是太厉害，连战两日一夜才将它杀得逃走。但是他的整个右臂也受伤颇重，一条极长的爪痕从肩头蔓延至手腕，如果不是他速度快，这条手臂早就成了龙的食物。妖力强大的魔鬼吓走了弱小的鬼魅魍魉，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来时间不长，那些小妖怪还没回来。虽然如此这里仍然不是久留之地。

他微微用力，一阵痛楚悠得窜上来，令他的眉梢轻轻颤抖，他停止动作闭上眼睛，希望太阳升得更高些让他冰冷的身体暖和起来。他的身体虽然历经170年的岁月，但终究是年幼，第一次受如此重创，所承受的恐怕会让他今生难忘吧。

他只受轻伤的左手仿佛无意识般缓缓移动，纤细的指尖探入怀中，似乎触摸着什么。他好象回味一般的表情，洋溢着与他此刻的状况极不相符的满足和安心。他呆了半晌，似乎是觉得无聊，手在怀中一握似乎抓住了什么，取出那件物品，摊开在眼前。

相望惊相忘，相忘不相望。

瘦楷体的工整不仅衬托着诗意的愁思，更让诗具回肠荡气的魄力，灵迦端详着木梳上的两行字。这是他母后留给他父王的，千年桃木为材，梳身呈金杏色，阔厚的柄上是精美的浮雕，桃枝反复环绕，繁复中自有条理。一面，枝条延伸下去，尾端隐没于梳齿根处。另一面，就是这首诗，仿佛桃枝环拥下的一方天地只容下了这两句诗词。

他所见到的都只是一半，因为梳子只有半片，现在他寻回了梳子，却寻不回烙刻在梳子上的岁月……

他摩挲着那些精致的花叶，失神的瞳光华散乱，那些回忆涌了上来。




中·荏苒华梦


幽深的宫殿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蹒跚地走着，他前面的不远处，一华衣女子张开双手微微笑着，那丝绸直铺一般的银丝垂下来，或许是他走的时间太长了吧，一把木梳从女子的发间跌落至她的脚边，他刚好走到她身边，一个不稳坐了下来，小小的手正好按在木梳上。

女子发出清清透透的笑声，抱起孩子，随手将木梳收入袖中。眉眼间有着幸福的味道。孩子看着她的手好象在找那柄木梳，女子俏皮的眼眨了一下，素手一翻，木梳出现在掌中，孩子伸着小手去拿木梳。女子一路走一路看着孩子，用木梳碰着孩子的小手，就是不让孩子抓住。侍女在母子的身后跪拜下去，女子抱着孩子走入寝居。

她坐下来，耐心跟孩子玩着，终于孩子失去了好奇心不再抓木梳，安静的靠在她怀中听故事。女子一边讲着一边拿起木梳梳理孩子的齐胸细发。

清风吹过，阳光在抖动的树叶间跳动，那些阳光拂过灵迦失神的金色眸子。他眯起眼，温度越升越高，他总算觉得舒服了一些，瞄了一下左肩有些破损的铠甲，又看了看手中的木梳。幸福各有不同，伤痕苦楚却是面目差不多，一般的狼狈与苍凉。

他每每想起那段回忆就会想，母后为什么不在了？终于有一天，他走到他高大威严的父王面前，仰起头。

“母后为什么不在了？”

他的父王一时之间有些怔忪，仿佛从来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一般，缓了一下，他恢复了长久以来的沧桑神色。他看着已经有自己一半身高的孩子，惊觉时间如洪，一泄百年过……

“怎么会问起这个？”

灵枷看着他的父王，想了想说道：“只是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母后一边讲故事一边为孩儿梳头发。”

他的父王望着他有些出神，梳……木梳……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别处。灵迦以为他的父王就要这么沉默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的父王对他说：“跟我来。”

灵迦觉得他的父王和往日有些不同，今天的他竟然会犹豫，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之后突然想起来，却不太愿意相信那些事曾经发生过。

他的父王走得并不快，那个身影有着流水般的萧索。这就是统治整个精灵族的男子，如今的他确实苍老了。




下· 情漠天荒


灵迦站起身继续向森林深处走，他的父王将木梳交给他的时候，他看到他的父王表情很平静。

他说这个是母后留下的，也是他们正当年少时的定情之物。他的母后完成守护使命回来，在木梳上刻下了四句诗，过了几日后将这半片留下又回到沉默之森。他的父王看完这两句诗，什么也没说任她母亲飘然远去。

灵迦知道诗的意思，却不明白他的母后为何要如此决绝。

相忘不相望，既然已经忘记了彼此那么也就不必继续互相看下去。他的母后是想这么说吧。

那么何以当初要走到一起呢？他们……

正在想着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白色石头垒砌而成的院落出现在眼前。说是院落却只有矮矮的花墙，包围着白色的庭院和房屋。

青色竹帘后，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察觉到有人来，女子走到竹帘前。她侧着身子，朦胧的剪影映入杀生丸的眼中。女子不经意地看向他，竹帘向上卷起，她的身影容貌自下而上展现出来。

灵迦走上前去，他记得这个味道，母亲的味道。女子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神色慌张起来，眼中莹然。

灵迦取出怀中的半片木梳，捧到女子面前。女子的手有些颤抖地抚上他的脸颊。

“你来了。”

“是的，母后。”

女子仿佛觉得不太真实，缓缓地抱住他，终于她露出安心的神情，似乎相信了这是真的。母子呆了好长时间，却不怎么说话。

这些年他们各自都是怎么过的？想知道却又觉得没有必要，都已经过去了，知道了又如何？所以他们只是享受着聚在一起的时光，似乎这样能让时光慢下来。

女子看着木梳，然后挽起灵迦的一缕银色长发，仔细梳起来。灵迦靠在她的身边，看着母后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

“母后，另外的那半片木梳到哪里去了？是您在拿着么？”

女子有些茫然，似乎几百年没有想过这件事了。她想了想，继续梳着儿子的头发，梳好后将木梳放下，站起来。

“我找找看吧，或许还在。”

她先是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房间，微微笑了笑，向梳妆铜镜走去。灵迦忽略脚边的半片木梳看着母后好象玩捉迷藏一般找着木梳的另一半。

找了多处，女子有些累了，见儿子也要帮忙，将耳边有些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莞尔一笑：“也没什么要紧的，有时间再找吧。”

灵迦听她这么说也就释然，在女子的带领下去圣地的祭祠。

他只是来找母后的。




尾声·相望相忘


人声远去，屋内一片静谧，卧室的侧面，珠帘后面还有一间小室，里面有张古拙的七弦琴摆放在矮桌上。矮桌的桌腿敦实短小，阳光偏斜，桌腿内侧阴影部分明亮起来，半片桃木梳安静的躺在那里。上面布满了灰色的细尘。两行字清晰可辨：


相望难相忘，难忘心相望。


从梳柄的侧面看去，鲜丽的金杏色和外室里的另一半一模一样，斗转星移了无数次，岁月并没有在上面留下太多痕迹，而这个尘世早已经改变得面目全非，这是一柄……流落在时光深处的桃木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