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NOMA猪腿 —— 晋江文学城网友交流区

VIANSA的厨房在餐馆的正中间，是敞开式的，和酒吧背靠背。顾客的视线可以肆无忌惮地穿越餐馆一直投射到街对面的传教所去。一个头顶明亮的酒保和三名雪白制服包裹的厨师在餐馆中间交相辉映，十分神气。我觉得那三名厨师很有神气的理由，因为他们显然是这馆子里最年轻的人儿了。很久以前我就认识到：美国，哦不，加州，还是不妥，湾区吧，保靠一点，湾区好一点餐馆的服务生通常是两个类型，OUTBACK和CHEESE FACTORY这样的连锁馆子都是俊男美女，还老换，那些独门独户的馆子就是年长的多，看着并不悦目。VIANSA显然是后者。引座的阿公头发花白，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冲上来的服务生是个有我两个半大小的阿妈，笑容如同向日葵。这样的架势让我下意识地搜寻起收银台来。早知道这里不比PIATTI便宜，好在是这地方不用桌布，看起来主菜三十总该碰顶。总之，发要是这里不收信用卡，那我一定死得很难看。

菜单很长，我喝着冰水慢慢地看，那位阿妈就顺利成章地把我遗忘了。客人大多是游客，慢悠悠地吃着喝着，看着墙上那些发黄的照片，向服务生问着这样那样的问题。阿妈和阿公们年纪虽然大些，可是活力四射，往桌边一站讲得滔滔不绝，幽默生动的很，餐馆里于是都是会心的微笑。我竖着耳朵偷听了一会儿这餐馆的变迁，肚子忽然叫了一声，慌忙把精神放回菜单上来。看菜单是非常考验词汇量的事情，尤其是在民族馆子里。真正是什么中东俄国的馆子倒也干净，知道你看不明白，索性都用大白话略略说明。最恨的就是法国和意大利馆子，那个层次是洋溢在字里行间的，一个通心粉还有这许多种写法，明摆着就是欺负我没文化。我狐疑地跳过了一片锦绣的意粉部分，有心吃个三明治拉倒，却又心有不甘。这地方，一个三明治也当得住大半道主菜的钱。正犹疑间，蹄胖两个字赫然跳入眼帘，再一看，是炖的。这一下喜从中来，蹄胖之不吃也久矣，总是嫌弄起来花时间，不料竟然在SONOMA的意大利馆子里遇见了亲人。菜单才举起来，阿妈便倏忽之间出现在身后，好像是练过轻功似的。
我呆了一呆，便听她问：“喝点什么酒呢？”居然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我。好在我才看过葡萄酒傻瓜入门，只愣了一下，稀里糊涂指着一个价格适中的雪德内说就要这个了。
“那点什么菜？”我脸上一热。按说红烧蹄胖这样的东西应该是拿红酒来配，可我实在是不喜欢红酒，倒要被她看了笑话去。“这个……”我指着那炖蹄胖，眼光四下游走。
阿妈“唰唰”记下，脸上绽开微笑来：“聪明的选择！”这样的客气话我听得惯了，那阿妈却说得真诚得很，还把大拇指伸到了我的面前，我心里顿时又美了起来。阿妈转身要走，我慌忙叫住：“那个，这猪脚大不大？”FINE DINING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大盘子小分量，这个我见识过。
“IS IT BIG？？”阿妈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匪夷所思的样子，“IT IS GIGANTIC!” 怕我不明白似的，她挥开两只胖胳膊，几乎把桌面都抱了进去。

酒单上只有两个酒庄的酒，吧台那里也是一样，想必就是餐馆的连襟，倒象是酒庄里的品酒房一般。这餐馆老板看来也自负的很。不过跟着面包端上来的雪德内确实出色。我并不是惯于饮葡萄酒的人，才一入口也惊觉是好酒了。好酒这个东西好比语文课本上的文章，寻常看着并不觉得出奇，毕业了以后拿书来看才知道满世界都是垃圾，课本上都是挑出来的。来了那么多次酒乡，也喝过学校宴会上2块一瓶的雪德内，我也终于知道好酒和劣酒的区别。当然，好酒跟好酒的区别就是超乎我辨别能力之外的了。所有的意大利馆子似乎都有不错的面包，我撕着那面包，沾着橄榄油，时不时配上一口冰凉的白酒，也就有点飘飘然。蹄胖始终都端不上来，或许是饿的关系，面包碟眼看着就空了，我左顾右盼居然找不到那阿妈，心下有些恼怒。
“喂，”我不顾脸面地抓住一个倒水的BUSBOY，“再给我拿一碟面包来。”
“啧啧啧啧，”阿妈神奇地出现在我身边遗憾地摇头，“拿是可以拿的，但是你要是吃面包吃饱就亏了。”
“那……”我一时语塞，“那我……的菜呢？”
阿妈看看表：“大概再十分钟吧，你点了一个最花时间的菜。”
居然点了一个要花半个小时来做的菜，我对自己失望极了。

没有肉的时候，再好的酒也不好喝。喝到半个钟头的时候，那雪德内的酸味涩味都被我喝了出来，喝的百无聊赖。
“来了！”阿妈在我身边停下，手里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五彩斑斓。她看看我无聊的神色，微笑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等待肯定是值得的。“
果然够大！小脸盆一样的餐盘堆得满满的。斩头去尾的蹄胖精神百倍地泡在正红的酱色之中，亮晶晶地散发着热气。明明是一块死肉，倒很有几分活生生的媚眼。国内吃的红烧蹄胖颜色红亮其实比这意大利蹄胖犹有过之，不过架不住在这猪脚上堆了这许多的颜色。红的是番茄丁、胡萝卜丁和火腿丁，黄的是甜椒，绿的是西芹和迷迭香，黑糊糊的是些来历不明的小豆子。我吃东西前总要看个明白，本来没有吃过意大利的蹄胖，应该好好打量一番才是。可是这次等得久了，头脑发热，刀也不用，一叉子就戳了下去。原来这蹄胖是脱了骨了，一口咬下去，嘴里都是又甜又香的猪皮，显然是抹了蜜糖烤过。再咬深一口，忽然酥烂无比，并不象是猪肉。我停下嘴来用叉子拨开，原来蹄胖中间是填了馅儿的。似乎是肉糜和大米混在一起，好像还打了鸡蛋，饱饱地吸足了脂油，吃起来比蹄胖本身还要滑腻些。最妙的是那个小黑豆子，看着不起眼好像豆豉一样，咬开来是酸酸咸咸的一股奇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特别开胃。吃得着急，连着两口下去在喉咙里噎了一下，我举起酒杯灌了一口白酒。这才叫解腻呢！橡木香气在口中一荡，和肉香米香混在了一起，才吃了两口我就很有点醺醺的意思。

那阿妈说的对，单是蹄胖中塞的米饭就可以把我喂饱，确实够得上GIGANTIC的评价。不过下午还要游荡，打包实在不便。我吃吃停停，总是狠不下心来遗弃，这一顿饭竟然吃了一个钟头。站起身来的时候，肚子明显是鼓出来的。阿妈笑眯眯地走过来问：“这位小哥，吃点什么甜点呢？”
“吓，帐单帐单，”我脸色一变，“我还要走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