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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zt黎戈:花奴遗事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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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奴遗事
□ 黎戈

姑苏城里有个穿心桥,桥头住着沈花匠,苏州话里,一概把桥唤作桥头,言桥就是言桥头,乐桥就是乐桥头。桥头的沈花匠嫁女儿,女儿唤作花奴,沈花匠伺弄了一辈子花花草草,但凡见了人,所谈皆花语,所言皆花事,生了个女儿也顺势就叫花奴,花奴今日要嫁与聂家做新妇,旗锣伞扇,鼓吹前进,轿子已经过了乐桥头,花奴遵婶娘的嘱托,上轿前,粒米未进,滴水不沾,一是怕路上尿频,二是怕肚里积了食会晕轿,花奴的手心沁着汗,汗里浸着一个小银人,婶娘再三叮嘱花奴,等到耳热酒酣之际,颠鸾倒凤之余,要趁聂虎不备,把这个小银人放在他的帽子上,“这样你就能收了他的心,压住他的势”,叔叔有五房妾室,婶娘守了一辈子活寡,可怜未老头先白,夜夜都是枯守着古佛青灯,诵经诵到三更,从《大悲咒》念到《月光经》,春来夜长的时候要念到《孩儿经》,然后才能困极而眠,花奴上轿前婶娘把小银人塞到她手里,又和她耳语若干若干,才和着泪眼目送她走了。


花奴就这么做了聂虎的新嫁娘, 当晚,待闹洞房的人潮退了,花奴和衣躺下,聂虎便摸索上来,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身体下方引导,花奴的手突然触到一个坚硬灼热的物事,她想起婶娘交代过的话,羞的满脸通红,聂虎在她耳边喷着温热的鼻息说“这是我的身子,它在说喜欢你呢”,聂虎把花奴抱在身上抚玩了一会,又寻了些家常闲话与她说笑,花奴是个寡言的女子,但笑不语,天生一张冷露凝香,不染红尘的脸,此时也沾了尘世气息,灼灼生辉起来,聂虎之前已经纳了两房妻室,积累了些身体经验,此时便引领着花奴行事,过了半晌,聂虎兴尽之后,倦极而眠了,花奴想起婶娘的话,就翻身下了床,把那个小银人寻了出来,遵嘱放在聂虎的帽子上,然后花奴想了想,又把小银人从帽顶上取下来,放在帽子旁边,和帽子并肩而立,花奴不想压聂虎的势,也不想擅房专宠,只想和聂虎做一对执手偕老的柴米夫妻。


转眼就开了春,聂家上下都在忙着换季事项,花奴用自己园子里养的花煮了香汤,以煮沸的香汤,置于薰笼下方,叠衣其上,让丫头执扇,使香气通彻衣内,如此这般,衣服则染了百花的香气,经夜不散,隔宿仍在。花奴想这样聂虎每次穿衣的时候就会想到自己,聂虎每个扬起的手势里都带着自己的气味,花奴抱着聂虎的衣服,想着想着,便笑了,笑容里也带着寒梅的香气.


花奴还用园子里的百合养了一种胭脂虫,这是一种象蚕一样的软体动物,但它却是要食百合为生,公虫用来传宗接代,母虫则是终身童体,但母虫体内却有一种红色素,把母虫的尸体碾碎后,可以染成非常香艳的一种胭脂色,花奴自己的贴身内衣小衣染的都是这种胭脂红,每次聂虎看到花奴穿这个颜色的衣服,映着她的蛮腰绣口,满面春色,都会非常兴奋,就象被红色激奋的一只公牛,顿时起了斗志,花奴就解衣委婉迎合,雨润云温,然后相拥着沉沉睡去.

八月间,花奴园子里的桂花开了,金沙满地,花雨缤纷,香飘十里,花奴便命人在树下铺了竹簟,从树上摇落了桂花,细细拾啜干净,又用栗子磨成粉,加上当令的藕粉,煮了花气袭人的一锅桂花栗子粥给聂虎吃,聂虎心里喜欢的紧,就夺了碗,反身一口口的喂花奴吃,又用花奴卸下来的银簪子,穿了新炸的樱桃肉丸子往她嘴里送,怕烫着她,就不停的对着它吹气,花奴想神仙美眷也不过如此吧.


花奴嫁与聂虎的第二年,得了一种毁容的恶疾,聂虎急急的给她延医治了,性命是无碍了,却落下了满脸的麻疤,坑坑洼洼,近看甚可怖。聂虎渐渐对她生了嫌恶之心,也不往花奴的房间里走动了,花奴的房间里有两床被子,一条是胭脂红,一条是翠绿,还有一双枕头,也是一红一绿,花奴是枕红枕盖红被,聂虎是枕绿枕盖绿被,聂虎久不留宿,花奴就日日头枕着红枕头,手里抱着那只绿枕头,夜夜辗转,枕头上全是磨断的头发,红枕头渐渐泛了白,露了经纬,绿枕却还是光洁的新绿,不知为什么,花奴的胭脂虫都染恙死了,花奴再也没有办法重做一个新枕头了.


有天聂虎破例来了,只是闷闷的喝老酒,苏州话里,喝酒就是喝老酒,聂虎喝的是花奴酿的杨梅烧酒,这是陈酒,杨梅的色已经全溶进了酒里,酒杯里艳光微漾,聂虎浅酌了几口就放下了杯子,花奴连忙换上了绿豆烧酒,那是新酿,透着明亮的新绿,象隔着纱窗望月,聂虎仍是只喝了几口,花奴就问他是不是饿了,聂虎也不言语,只是乌云压顶的一张脸,花奴赶忙端了桂花栗子粥给他吃,聂虎一扬手就打翻了碗,喝道“看见你这张脸我就败胃!不吃也饱了”,然后就甩袖走了,花奴一直怔在那里,过了半晌,感到自己脸上痒痒的象是有虫子在爬,再一摸,原来已是满脸的眼泪。她心中黯然:“但凡是女人,说穿了都是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色尽而爱弃,都是如此”,她对聂虎也没有就此怀了恨意,只是怪自己命薄福浅,自此后也不再敢上桌吃饭,惟恐招致聂虎的不快。聂虎并不知道,他这轻轻的一扬手,就扬起了花奴半生的霜雪。


随着聂虎对花奴的陡然降温,花奴房间里的人迹日稀,长门尽日无梳洗,只余花事慰寂寥,花奴全心伺弄她的园子,就象当年的沈花匠,所谈皆花语,所言皆花事,见了人脸上也是懒懒的,寡言少笑,眼睛虚望着,此时已是阴历年底,满园子的花事皆阑珊了,长日闲闲,夜来寂寂,花奴便披衣出户,坐以终日,花奴一只只数天上的鸦影,花奴养了七只猫……花奴染了烟霞癖,她镇日对着天棚喷云吐雾,连累她房间里的猫,天棚上栖着的老鼠,檐下作窝的燕子,皆随她染了烟霞癖,烟瘾发作时老鼠就不顾死活的跑出来,那猫只是恹恹的,半睁着眼,并不去捉,花奴兴致好时便对着它们喷口烟,吸饱了烟的猫鼠便刹时活跃起来,意兴扬扬,奔走嬉闹,这是花奴仅有的耳目声色之娱。


隔年聂虎又添了一房妾室,这是个从烟花巷出来的女子,叫娇红,生的杏眼桃腮,口角春风,蛮腰丰臀,加之在堂子里练就的一身含饴弄巧的应酬功夫,很快就收了全家人的心,那娇红侍宠成骄,处处要占别人的上风,只是幼失庭训,闺教不严,针凿事项,一概不精,可是那年春末,从京城里传来的服饰风气却是越发霪糜奢艳了,京师妇女,衣服之滚边,废窄兴宽,大镶大滚,三镶五镶都不尽兴,最流行的是十八镶,花奴却仍是一身无镶无滚的素衣素鞋,兼素着张脸,象只银色的狐一样蹑行于家宅之中,那娇红却不是个安于清鬓淡服的素心人 ,又不耐烦这些针头线脑的琐碎功夫,便寻思着谴花奴去做她的睡鞋,还指定是双面绣,那种绣法是在花绷的垂直下方处置一面镜子,才可以观测到反面的刺绣效果,上下俯仰,非常的耗眼力,聂虎说既然是踩在脚下的物事,又何必双面绣花,徒增麻烦而已,那娇红也不语,却把嘴里嚼过的砂仁吐给膝下的一只猫,那猫急急的仰首舔食着,娇红徐徐开腔道:“嘁,我找点事消遣她,不过是帮她打发时日罢了,免得她想汉子想的肠穿肚烂,我这是帮你积阴德呢”那只猫吃完了砂仁,妙妙的叫,娇红伸出手点了点它说“烂货,有的吃剩的给你就不错了,叫什么叫”然后转脸又和聂虎调笑,话题总是远远近近的盘旋在那几个妾室身上,聂虎只是蜻蜓点水的谩声应答,他深知杯水也能起风波,闺房政治的平衡术就是打打太极,顾左右而言它。偏偏那晚,娇红的话题就一直纠缠在花奴身上,聂虎急着行云雨之事,自然有些不耐,娇红说:她成日在那百花园里荡着,倒象是染了一身仙气似的,聂虎便恶声道:什么仙气,尸气罢了。

次日早晨,大家围桌吃早饭,娇红顺手扔了一包零碎边角料和描好的花样过来,说姐姐你针线工夫好,帮我做三双鞋,到底是长期伺候男人面色做人的,积习难改,娇红就是对女人说话也是软语娇羞,花奴想说这点料子怎么能裁出三双鞋呢,又看那花样,是喜鹊踏枝,也是顶烦琐的花饰,就张了张嘴,聂虎用眼神截住了她的话锋,他说“你既然成日闲着,就顺带着做罢,左右也不费什么事儿”花奴见聂虎如此的避重就轻,一味搪塞,明显是护短的意思,就埋首扒饭,不再言语。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此后花奴遂寒了心,闭了耳目,任人鱼肉,脸上洗净了所有表情,好象寻常喜怒,皆不得近身似的。


转眼就到了中秋,男人们皆准备把凉帽换做暖帽,女子则纷纷摘了碧玉簪,插上金步摇,也是换季应景的意思。那日循旧例拜月,焚香于室外,列长案于中庭,面南设一木插屏,上面是桃花钨水印的月光马,在渐暗下去的天色里灼灼发光,几案上供着带枝毛豆和鸡冠子花,这些都是此地的风俗。丫头又呈上一个水灵的大西瓜让娇红切,这也是此地的惯例,家里有害喜的女人,用锁狗牙的方法切西瓜,合口是奇数则是生男孩,偶则是女孩。娇红半倚在聂虎怀里懒得动弹,就唤了花奴去切,花奴木着脸,一刀刀切下去,丫头上来数了数刀口,正好是十八,娇红的脸色便有些怏怏的,聂虎斜斜的睇了花奴一眼,花奴感觉脸上象给腊月的冰棱子刮了似的疼,聂虎转了脸去哄娇红,说你喝了这杯酒,我包你生儿子,娇红这才转嗔为喜,也不避讳众人的耳目,顺势就着聂虎的手喝了半杯花雕,那柔软的身势,流丽的动作,一看就是轻车熟路,带着在闺房里调笑的余温,花奴并不语,眼波平如镜,和聂虎隔着满桌子沸腾的笑语喧喧,相望于江湖。


次年的端午,聂虎添了个女儿,长的阔脸狭目,眉疏齿稀,聂虎按照“弄璋,弄瓦“之说,随便给她起了个便宜名字叫做小瓦,不好看的女孩历来不得宠,全家上下对小瓦都淡淡的,惟独花奴对她,却是宠爱的紧,时时带在身边,小瓦这孩子好动,腿脚不老实,花奴也跟着终日不得闲,转眼小瓦就五岁了,按照聂家的旧例,过生日的孩子可以停课一天,并可以随性点四样爱吃的小菜,这个菜就叫做如意菜,晨起花奴便携了小瓦去向祖父母叩头,又祭拜了宗祖,去家塾请了假,回来后小瓦自己下厨去点了四式如意菜,因为是端午节,此地的风俗是要是吃“红菜”,所以小瓦就点了蒜泥苋菜,话梅芸豆,葱爆明虾,红烩海参,处处都就着花奴的口味,事毕后小瓦便到花奴房间里玩,花奴正在格子花窗下就着一点淡淡的日影做针线,因她是失势的弃室,分房的时候分的是朝北的一间耳房,暗无天日,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的日照,见小瓦来了,花奴就停下手里的活计去剥了个粽子,又配了一盘自己腌的桂花卤给她蘸着吃,小瓦食毕后就兀自去玩了,在妆奁的暗格里寻了那个小银人出来,就问:“三娘,这是什么呀?”花奴怔了怔就说:“这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小瓦又说“那三娘你替我收好,等我长大了给我”,花奴抬起脸看了看小瓦,小瓦身上有触鼻的孩童的温暖肉香,花奴紧紧搂着她,好象要贴近这人世间唯一的恋恋之物,当晚花奴就寻了个漆雕的首饰盒子出来,把那小银人装了,再收拾了和聂虎交欢时穿的几件胭脂红的内衣,一并在那桂花树下埋了。又在树下呆呆的坐了半宿,这才回屋睡了。


盂兰节的时候聂虎携了全家去城隍庙烧香乞福,中午就留在庙里用素斋,当下正是时逢七月,草薰木欣,花气袭人,使人昏昏,花奴在后院的石椅上盹着,醒来时已是向晚,睡眼迷离,只见蝴蝶一双,从一个暗室里飞舞而出,粉翅翩跹,颇具穿花韵致,她一时起了顽心,便攘臂扑捉,捉到一只,待凑近了庙里昏昏的灯火下一看,却是送殡所散的纸钱,花奴心里陡然一惊,急奔回庙堂,众人已经集在河边等着看施放河灯了,姑苏城里有一条穿心河流经该庙,年年都有很多人投了这条河寻短,为了超度亡灵,庙里就在每年的盂兰节,设坛做法事,普济亡魂。河水黯碧,更映的河灯灼灼如金莲,花奴随手放了一只河灯,那灯在水面上扶摇了一下就没了顶,花奴的心也沉了下去,这晚回去后花奴便染了风疾,寒热交作,病势日增,不出月余便死了。


花奴死的时候,眼睛就象肉身死去的贝壳一样,被合拢了后又兀自张开,深处有荧荧不熄的波光,好象全部的生命都汹涌至此处了,在轻轻的拍岸。众人想起平日里待她的短处,皆瑟瑟不敢上前,聂虎想了想,就命人拿了两朵含苞的百合,放在她的眼睛上,这时,花奴的脸忽然抽动起来,两朵花也在颤动,啪的一声开了,就象是溢出来的生命一样。是年花奴二十二岁,嫁与聂虎七年,承欢一春而已,闻讣之日,抚棺而泣者,惟小瓦一人尔。
№0 ☆☆☆桶桶 2005-01-17 11:37:09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就这么完了阿?
№1 ☆☆☆璎璎2005-01-17 12:32:5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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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这人耐力不足
一向都是烂在尾巴
每次写到中途我就烦了
不是让主角结婚就是把她写死了
 
汗啊.........
№2 ☆☆☆黎戈2005-01-17 15:26:2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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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悲了......应该让那男的吃的苦头。踢踢....
№3 ☆☆☆tina2005-02-03 15:55:4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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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朋友对我说
看过你的花奴就知道
你绝不是女权分子:)
№4 ☆☆☆黎戈2005-02-03 15:58:0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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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看一边念叨,来个奇幻结尾,来个奇幻结尾……汗~~
№5 ☆☆☆猪头桶2005-02-20 17:27:4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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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难为人拉
№6 ☆☆☆黎戈2005-02-20 19:53:1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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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靴子,卖点也就是这一只
№7 ☆☆☆要贴2005-02-22 00:45:2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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