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海海底，龙宫深处一片繁忙热闹景象。大殿里一改往日的庄严古板，拇指大的明珠排排摆放在精美绝伦的盛开蚌壳里，直照得熙熙攘攘的大殿珠光宝气。五彩珊瑚林立，墨绿海藻飘荡，成群的虾女蚌仆穿梭往来，轮流不断地往席上添酒送菜。
今天是西海龙王最宠爱的小儿子满十八岁的生日，对于整个西海来说，也是一个颇为隆重的大日子。龙宫里早早就开始筹备起来，爱子心切的西海王敖润更是广发了喜帖，邀了素来交好的天界众仙和诸位散仙前来吃这场生日酒。
“夫君，你瞧丰儿今天，可真是大方识体。”眼睛一直随着酒席中的小儿子，西海王后眉花眼笑地向着西海王悄声道。
“是啊是啊，丰儿真的长大了。”敖润饮尽了琉璃盏里的琼浆，微笑着也压低了声音，“平日里见他没个常性子似的，整日里尽喜欢到处游玩惹事，可你瞧瞧今天……”
酒席正中，依次向各位神仙来客恭恭敬敬行礼敬酒的敖丰，身着一袭镶滚金边的白色崭新长袍，腰束一条绣着龙虎争斗图案的精美腰带，足下是一双蟠龙靴，越发衬得那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少年一身的英姿飒爽。
……桄筹交错，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宾客尽欢。
毕竟年纪渐大，西海王渐渐觉出了些不胜酒力。觉察出他的疲惫，他身边的王后连忙命宫女搀住了他，扶到一边的偏殿稍作歇息。
大殿上的喧嚣小了很多，老态龙钟的西海王平躺在凉润的深海特产的玉石席上，和身边的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瞧着丰儿今天这副大人模样，我心里，……可真是高兴。”
“可不是？”身边风韵尤存的西海王后含笑点头，说起来，西海王三个儿子，可只有这一个是她这个正宫所生，其他的大太子二太子，皆是别的王妃生养的子嗣。不是她偏心，——要说这三个太子，敖丰虽然最是调皮，可却也是最模样周正，打小儿就人见人爱的。要不是这小家伙性情过于顽劣得叫人头疼，……唉，西海王后摇了摇头，那又怎么样？知子莫若母，丰儿的心地，其实也是最为良善柔软的。
“夫君啊，等今日一过，丰儿就是成年的龙族之后了。”她用手里的绢扇帮西海王打着扇，轻声道：“夫君不如明日就带他上天禀告玉帝，按理说，西海龙宫也该有个太子被封个一官半职，正正经经地佑一方水土了。”
“嗯，你说的有理。”敖润一脸赞同，“我瞧丰儿也必是愿意的。”
……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哗忽然从宴请宾客的大殿上传来过来，夹杂着数声惊呼。显然，酒席上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是酒醉的哪路神仙失了态，还是有什么仆人招待不周？西海王和王后皆皱起了眉，从软榻上坐起身来。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急急地从大殿直奔偏厅，一脸慌张的龙宫侍卫长疾冲进来，“扑通”跪倒在地上，脸色也黄了：“大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今儿是众路神仙齐聚的大日子，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叫人看见了，龙宫的体面可真荡然无存了！”威严地呵斥着，西海王有点不悦。
可不就是众路神仙都在，事情才糟么？侍卫长越发慌张：“是三太子他……他……他把大殿上玉帝亲赐的夜明珠给烧了！”
“啊？”惊得张大了嘴巴，敖润强自镇定了心神，“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孩子，一定是不胜酒力，身形不稳，打翻了什么烛火才不小心烧坏的吧？！
要是不小心倒好了，心里嘀咕着，嘴里可不敢直说，侍卫长的声音低了：“不是。是三太子他喝多了，在席上和二太子不知怎么争吵起来，打了一个赌，就……就那么跑到夜明珠前张口喷出一团火，把明珠给烧毁了！……”
什么！？一阵眩晕，西海王和王后全都惊呆了。在那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这冒犯天威，亵渎神物之罪，可怎么能脱身啊！哆哆嗦嗦地颤动嘴唇，西海王不知是气是怕：“这……这可怎么是好？！”
“呜……”一向仪态端庄的西海王后终于忍不住，掩面抽噎起来。

“这一拳是替被你欺负跑的篱打的！这一拳是你欠我的赌约！……”
“孽子！还不住手！”西海王直气得浑身直抖。匆匆忙忙赶到大殿时，眼前看到的正是满身酒气的敖丰正骑在二太子敖炎背上挥拳痛打的情形。
大殿上不少神仙正摇头苦笑，也没人上前劝架——毕竟那是今天的小寿星公，大家看在西海王的面子是为了庆祝而来，总不好跑来管这家务事。
“绑起来！”西海王大喝。四周的龙宫侍卫终于一拥而上，把尤自要回身扑上，对二太子拳打脚踢的敖丰牢牢绑个结实。
敖润心里如火烧般的急痛：地上那原本流光溢彩的夜明珠早已变得焦糊一片，这份滔天大罪，可是怎么也遮掩不过去了。……
“夫君！你要做什么？！”惊惶地拦住就要出门向南天门飞去的众人，匆忙赶来的西海王后紧紧护住了心爱的小儿子。
“你还护着这孽子！”跺了跺脚，西海王敖润气急败坏，“此刻不缚了他主动去天庭领罪，难道要等到天庭来兵将抓人？那时候，恐怕是更大的罪名！”
“娘！……”身后，被捆龙锁链五花大绑的敖丰轻轻开了口，“是我错了，我愿意跟父王上天，领天庭责罚。”
“孩儿啊！你……说的轻巧，你可怎么知道这一去，是死是活？”西海王后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就算逃得过一死，那素来天威难测的天庭，降下的刑罚，又怎么是这顽皮孩子能想象得到的？
“娘，你别哭。”心里一阵难过，敖丰咬牙道，“孩儿只想求您一件事。假如此去能逃过死罪，还请娘去和观音大士求个情，就说孩儿自知罪孽深重，愿拜大唐圣僧为师，前往西天，一路服侍跟随赎罪。……”
看着安安静静的小儿子，西海王后心痛中忽然有点疑惑：这孩子，明明目光清明，言语如常，哪里有一点酒后失态的意思呢！
……巨大的水花一阵乱跃，一个魁梧巨大的身影搅起一行混浊的海水，从远处的深海游了过来。横眉竖目地瞪着押解着敖丰的龙宫侍卫，大海怪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吼，一头撞了过来，把敖丰身边的众人冲了个人仰马翻。四爪乱挠，大海怪把附近的海底淤泥刨得飞腾起来，迷住了几尺方圆的视线。
“哪里来的妖怪！”正一心烦恼的西海王勃然大怒，“给我拿下！”
四周的侍卫慌忙亮出了兵刃，冲着体形笨重躲闪不便的海怪身上一阵乱砍。晃了晃，大海怪虽然身粗皮厚，可仍被龙宫侍卫们那锋利的兵刃划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粘稠紫红的血液慢慢在四周的海水里渲染开来。
“父王！不要！”大声嘶声叫起来，敖丰又急又痛：这个笨海怪啊！
趁着海底的慌乱和浑浊，大海怪紧紧拉住了绑住敖丰的锁链急切地往远处拽：“小丰，我来救你！……”
拉不动。衣衫不整的少年静静立在海水里，足下却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大海怪，别傻了。”他清澈的目光在波光里闪动，柔声道，“这趟天庭，我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可是，我听他们说，这一去，就是死罪啊。”纵然再愚钝，海怪也明白这其中的凶险。
“我知道。……”目光望向了头顶上的海面，一向没个正经的西海三太子敖丰脸上，有种少见的、类似成熟的表情。
“这是我自己选的。”他微微地笑，“——成人礼。”
……
“喂，什么是喜欢呢？……”
……“连喜欢是什么都说不清，怎么配说什么喜欢呢？”
……“当然啦，喜欢一个人一定是有充足的理由的，而且，男人喜欢女孩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回身望了望在摇晃的海水下越来越小的海怪，敖丰心里模糊地想起很久以前少不更事的自己曾说过的那些话语，不知怎么，竟然分外清晰。
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是不需要理由的；喜欢一个人，原来就是——为了那个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不虐了不虐了，，天上的事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