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躲开那些雨 —— 晋江文学城网友交流区

那个女孩走进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巨大的阵雨。阵雨在这个城市并不多见，尤其是冬天，天气预报都没有说到它，理所当然地，很多人都没有带伞。
更理所当然地，很多人都要在这样风雨大作的天气里奔波，比如说我，比如说成百上千和她一样的应聘者。人才市场上午九点就开了门，可恶的大雨让不少招聘方都缺席了，毕竟这只是个普通的周三，远非一周内求职火爆的周末，可供挑选的余地不大。
我是这家人才市场推荐处的工作人员，手捧一杯热茶坐在电脑面前，接待不时上前问讯的应聘者，交纳三十元就能留下个人简历，获得被推荐的机会。几名应聘者埋头填写推荐表，我闲了下来，正看到那女孩浑身淋得透湿，怀中装有简历和证书的塑料文件夹却是干燥的，她从里面掏出一叠手帕纸，以玻璃门为镜子，仔仔细细地擦干了头发和皮鞋上蘸满的泥浆，走到墙角的保洁箱里扔掉垃圾，拿出挎包里的矿泉水，倒出来洗手，又整整衣领，才向我走来。
推荐处挤满了人，从最初时时感慨，到如今见惯不怪，我已经收敛了许多初出茅庐时的善感，但仍会不期然地触及自身，惶恐感扑天盖地而来。这次我收到的推荐表里，就有不少出身名校的本科生，且多是有几年工作经验的，求职意向为网站建设，薪资要求只敢开出一千二，或者更低。
在这个租一间家徒四壁的普通单人房都需要八百块左右的城市，这些薪水也许刚刚只够交通费。世道原比我想象中的更难，曾经风光一时的IT业，如今贬值得这么快。看着那些神情谦恭、努力挤出笑容的人，我想到我自己，也是这般步步如履薄冰地走过来，就算是如今，也并不能松一口气。
在这里工作愈久，压力越大，越缺乏安全感。而天地之间，能依靠的，只有这个自己。凄惶无依时，能做的也无非是抱住自己的双肩，用力，再用力。
女孩走过来，白衬衣，天蓝色套装，头发梳成漂亮的发髻，虽然长相并不让人惊艳，举手抬足倒是像个小白领，让我有些错觉，以为身处灯火辉煌的写字楼，眼前人是言笑晏晏的总经理助理。可她在推荐表里，填的却是清一色文员职位。这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2002年毕业于湖南师大中文系，居然开出一千五求一份文员的工作。
连文员都肯做，我在想，她已经26岁了，从文员做起，几时才能出头呢。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有些话我不忍心说出口，对于大多数企业而言，在招聘文员时，宁可选择18岁的年轻貌美，给的薪水低，也好管理。市面上月入八百块的文员一抓就是一打，她并没有任何优势。
我收下她的推荐表，信誓旦旦地表示用人单位一有意向就即刻知会她。仿佛这样说就能给她带来一丝希望，但恐怕连她自己也明白，机会渺茫。她朝我微笑，礼貌地说谢谢，拿上那只塑料文件夹，转身向电梯走去，5楼便是招聘现场，她想去试试。
午餐时，有人送来饭盒，我又看到她了，靠在大厅的柱子旁边，就着矿泉水吃自带的面包，表情失落，那么，必然是没有人招她了。旁边的同事轻声说，她看起来很无助。可是在这偌大的人才市场，有多少人不是如此呢？人生艰难，多少人吃不饱饭，她尚能整洁地走到我们面前，已算不错。再说，境况这东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或许明日她就遇见明主，从此扶摇直上，手可摘星辰。
虽然我并不知道，要到怎样的地步，才会令她在这样风雨交加的一天，当大多数和她同样眉目同样年纪的女孩，正疲倦地打起精神为生活劳碌时，她为一份微薄收入的工作东奔西走。我也不知道，要到怎样的地步，她宁可放弃学历和工作经验，一再妥协和退让，来和别人比青春争甜美。
她是否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呢，当一个饥肠漉漉的人手握一块钱走进超市，除了果腹，并没有挑选口味的余地。但也许，若有暇顾及，方便面也有很多种滋味？就像对于她而言，文员还存在大公司和小公司的区别，前途亦并非全无指望。
我只是知道，世道险恶，再也没有人肯为我撑些什么。而我这样渺小，也无法为别人撑出一小块天。下雨的时候，我们所需要的也许只是一把伞，而谁又能笃定在人生浊流中上下沉浮时，无论是劈面寒风还是兜头暴雨，都能毫发无损地躲闪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