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史』 [历史随笔]疯女——兖国公主 —

『煮酒论史』 [历史随笔]疯女——兖国公主

作者：中国的金枝玉叶提交日期：2005-6-2 7:23:00

　　疯女——兖国公主
　　有一出很有名的戏《狸猫换太子》。说的是李宸妃临产生下一个男孩儿，而刘德妃事先准备了一只扒了皮的狸猫，把这个男孩换下，假装是自己亲生的。这个男孩儿长大后，就是宋仁宗。
　　刘德妃（后来做了皇太后）死后，才有人把真相告诉宋仁宗。宋仁宗十分痛苦，觉得自己的生母李宸妃太可怜了，生前母子不得相认，还没有享受儿子一天的孝道就死了。出于这种感情，宋仁宗对李家特别照顾，一再提拔李宸妃的兄弟，还把自己最钟爱的女儿兖国公主嫁给李宸妃的侄儿李玮。
　　兖（读作“眼”）国公主的悲剧就开场了。
　　说兖国公主最受钟爱一点也不过。宋仁宗的儿子未能保住，女儿十三个，九个早死，只有四个存活。兖国公主是最聪明最机灵的一个。史书说“主幼警慧，性纯孝”“帝隆爱之”。而驸马李玮呢，史书上说他“玮朴陋，与主积不相能”，李玮是粗野无知的家伙，跟公主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李宸妃是仆女身份受到宠幸的，她自己寡言老实，还算不错。李家本是地位低微的小户，家里人多半没什么修养。
　　更令公主一天也不能再忍受下去的是：公主和婆婆的关系也非常恶劣。婆婆巨恶，总是要公主当个真正的受气小媳妇，公主当然不服，屡次顶撞争吵。
　　半夜三更，皇宫值夜班打更的卫士，听到有女人使劲地拍着宫门喊：
　　“开门啦！开门啦！”
　　卫士正要呵斥一顿，一看来人，大吃一惊。原来是公主：她披散头发，脸上都是泪痕，独自一人跑回娘家。卫士实在猜不出她究竟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赶忙开了宫门放她进来。公主就一直哭着奔向皇上的卧室，诉说自己再也不要回婆家了。
　　皇上又能怎么样呢？他像民间的父母一样，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夫妻打架是寻常事，只能好言相劝。驸马李玮一看公主跑回娘家，觉得大事不好，赶紧追了来赔罪。
　　第二天，公主又被驸马接了回去。
　　可是，过了一段日子，公主又半夜跑回皇宫，拍打宫门，嘶声大叫：
　　“开门啦！开门啦！”
　　卫士一听，知道是公主，就开门放她进来。第二天，公主又被送回娘家。
　　如此这般，反复多次。可见公主的婚姻已经非常糟糕，她已经情绪失控了。现代婚姻出现了这种情况，就应该找个婚姻问题专家或心理医生诊治一下。或者让两人暂时分居，出去旅游调养一下，要么干脆找个律师办理离婚算了。但是宋代皇家没这规矩，只是一味地把完全不合的夫妻捏合到一块儿，劝合不劝离，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更有一些大臣，也来进言。
　　有个叫王陶的就说了：“汉光武帝出外打猎，半夜回到皇宫，敲打上东门，管上东门的郅恽拒不开门，皇上就只好从中东门进来。第二天，光武帝奖赏了不开们的郅恽，贬斥了开门的中东门官员。曹操的儿子临淄侯曹植出行，守门的私自命令打开司马门（天子进出的门）为其放行，违反规定开门的公车令因此获罪被处斩。现在公主老是半夜三更跑回来，说开门就开门，也不知真有什么事还是假有什么事？公主一直奔到皇上房间也没有人过问，一点防备心和警惕性都没有，要是有人借机行刺怎么办哩？必须把一路上开过绿灯的门卫官，全部送到最高检察院（开封府）问罪！”
　　从此，换了一批门卫，公主夜归，再也没有人给她开门了。这个可怜的女人怎么办？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婆家，还是在皇宫外的墙角蜷缩一夜？
　　“开门啦！开门啦！”
　　皇宫外的夜空下，徒然回响着凄厉和绝望的声音。
　　经过几年的婚姻折磨，公主已经到精神失常的边缘了。
　　兖国公主有了外遇——这是一定会的。这是她自我疗治的必然方法。她的外遇就是家臣梁怀吉。这个梁怀吉，并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为人挺不可理喻的，脾气也不可揣摩。他跟公主好了之后，就休掉自己的老婆。老婆很悲惨，快要病饿而死。梁怀吉有一次给离婚的老婆送了点粮食去，他的儿子饿得发慌，就偷了点吃。这个梁怀吉一怒之下，把儿子给打死了。后来“法院”判决说：是他儿子先犯了“偷粟罪”，老子才犯了“杀子罪”，而“杀子罪”不叫罪，按照三纲五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嘛。梁怀吉无罪释放，只罚了点钱。大臣都挺“恶”他的，公主有了外遇，大家都认为首先是梁怀吉这家伙不是东西。
　　这是公主的另一重悲剧：她一直没有机会爱更好的人，不得不在梁怀吉这个劣等货色身上寄托爱情。
　　兖国公主的婚姻不合，逐渐发展为皇室丑闻了。越来越多的大臣向皇上说嘴，说不管不行啦！伟大的史学家司马光先生还忙里偷闲，专门写了篇论文《论公主内宅状》，强调皇家“家法”的重要：驸马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公主也犯了大错，皇上您必须一碗水端平哩！
　　宋仁宗来了个一次了断（他自以为可以一次了断）：驸马李玮“奉主无状”，贬官外放；公主的恶婆婆搬走，跟驸马的哥哥李璋同住。公主的封号降一等。公主的乳娘没有尽到调解义务，反而挑拨离间，撵回老家。公主宅内原有的服务人员全部解散，公主的情夫梁怀吉押到宫里当清洁工——这等于让公主完全孤立，自己一个人守在毫无意义毫无生气的公主宅。只有一条没变：她和李玮依然是夫妻关系。
　　新来的服务人员见到公主十分害怕，她们认为公主已经疯掉了。她没事就傻笑，几次要自杀，幸亏发现得早，被救了下来。新来的侍女们都觉得服侍这个半疯癫的公主是危险的苦差事。
　　更有几次，公主在房里泼了油，手持火把，大叫着：
　　“把父皇找来，我要梁怀吉回来——”
　　有时发现得及时，火把被抢了下来。发现得晚了，房间就被公主烧了半边。昔日聪明机灵的公主，已经变成人见人怕的女疯子，女魔头。
　　到了这时，终于由李玮的哥哥李璋出面对皇上说：“我家弟弟实在粗笨，不配当驸马，恳求皇帝准许弟弟和弟媳离婚吧！！！（玮愚騃，不足以承天恩，乞赐离绝）”
　　皇上低头想了半日，终于同意了。
　　太晚了，公主的悲剧已经走到尾声了。
　　半疯的公主被接回宫中，关在小院子里。不知道此后过着怎样的日子。对付她的办法，很可能是对付狂犬病人的办法。她大约真的是疯了。她疯了之后，大多时候都乱打乱砸，胡言乱语，唯一清亮而明确的话是：“我要梁怀吉回来——”
　　服侍的人常常吓得躲公主很远，后来只得把她的情形上报给宋仁宗，说：“只要把梁怀吉还给她，她的病大约就好了——这是唯一的法子。”
　　宋仁宗开始还不情愿，后来亲眼看到疯女儿，他不知可泛起心酸后悔？疯女已经不能再用纲常理智之类所谓正常轨道来约束了，面对疯女最后的疯狂而可怜的要求——对自由和爱情的要求，宋仁宗终于低头。
　　梁怀吉匆匆放下笤帚，换上干净的衣服赶往传说中的恐怖院落，院门随之紧紧关闭，外界根本无从知晓内里的情形。
　　兖国公主大约并没有因为“爱人”回来就恢复神智清明，她一直是半痴傻半狂躁，半清醒半疯癫的。梁怀吉还爱公主么？对于尚存人性的人来说，爱情应该退位给同情吧？她是曾经的情人，但主要还是眼前的病人。这个曾经聪慧美丽并且慷慨无畏地给予他爱情的疯女，如今能让她每天有一刻是安宁的，就是给予她最大的爱了。
　　兖国公主三十三岁时去世。
　　
　　驸马都尉、安州观察使李玮与公主不协，而玮所生母又忤主意，主夜开皇城门入诉禁中，玮惶恐自劾。
　　——《续资治通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