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小说的创作来源于历史上那个有名的疑案，不过显然作者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写成悬疑类小说。而对于靖康之变这段灾难性的历史，作者既没有教条地进行政治经济军事对比，也没有简单地对历史中的人物进行道德的评价，而是选择对战争和灾难中人们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进行深刻地挖掘、想象和描述。

与此相应，小说叙事方式采用倒叙和插叙，影像化的场景以零散、片断式形态存在，仿佛记忆的碎片，受情绪的牵引和心理的微妙变化而逐渐连接。小说中不时地涌动着深情灵动的轻盈感，并不因战争背景而显得迟重凝滞，可以说是体现了女性写作独特的审美精神。

小说中几乎没有气势恢宏的战争场景，没有气贯长虹的铁血英雄，但战争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文中闪现，不经意间便给读者带来一种窒息。文中的女主人公呈现出一种悲剧英雄式的面貌，淡漠下流露出尖锐，柔弱中放射出理想主义光芒。尤为人惊叹的是，作者将这一悲壮的角色赋予了女主人公。相对地，让男性集体地失语。

我曾经开玩笑地说：米兰的作品都带有女权主义的色彩。关于这一点，米兰必定不赞同，因为她并不以女权主义者标榜自居。不过《柔福帝姬》给予女性的关注和同情却是同背景小说中难得一见的。靖康之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视为宋宗室的家仇，是宋赵氏一族的奇耻大辱，作者因此把视线投射在几乎遭遇灭族之灾的上层贵族群体中。在对这一群体中各种人物生存状态的描述中，小说尤其对“靖康之难”中女性的遭遇和以及由此引发的心理和性格变迁寄于了强烈的关怀。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柔福帝姬》可视为弥补了一个空白，以一个新颖的视觉，带我们切入到近千年前的历史情境中去感受和思考。

在这一贵族群体中，女主人公柔福无疑是最具不凡魅力的。在我读过的古代小说和戏剧中，有追求爱情自由而反叛礼教的女性形象，如《墙头马上》的李千金、《西厢记》的崔莺莺等；有追求男女平等的女性形象，如《再生缘》之孟丽君等；有为亲人鸣冤或复仇的女性形象，如缇萦、赵娥等；有女性政治家，代表人物如武则天、孝庄太后。柔福似乎综合了以上女性人物的全部特征，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展现出自己独特的一面。

柔福的复杂性格形成于“靖康之难”。一想起靖康之难，我便常情不自禁地将它和有名的“巴比伦之囚”进行对比。“巴比伦之囚”产生了影响深远的犹太复国思想，成为犹太民族的护身符和汲取力量之源泉。而靖康之耻后昔日的男性当权者发出的声音却是“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哀伤之后便是消沉直至销声逆迹。之后残余的当权者却是“被彻底击溃，从性情到身体，莫不一败涂地”，只能偏安一隅。可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让这样一位柔弱美丽优雅的贵族女性勇敢地站出来，以一个希腊悲剧英雄的形象在男权社会中抗争，仿佛把棘刺扎进胸膛的荆棘鸟，为颓迷而不断沉沦的宋王朝奏响一曲悲哀的绝唱。

和小说中的另一位女性形象不同。那位被不少读者认为塑造的最为成功的吴婴岪，属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女性。她的形象可以超越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存在于任何一部小说中，存在于任何一个年代中，甚至可能就隐身在我们的周围，和我们一同呼吸。如果说柔福身上具有清晰的时代烙印，那么吴婴岪的身上就打上了清晰的现实烙印。吴婴岪是对现行规则审时度势后成为既得利益者。她和柔福形成了一明一暗的对比，而玉箱、兰萱、瑶瑶、韦后等则可分别视为这两类女性代表身后的浓淡深浅的色阶和不同层次的渲染。然而正如光明和黑暗都是一种自然状态一样，在这里，明暗并不具有任何褒贬的含义。作者米兰只是沉默着将她们从被淹没了近千年的沉厚历史沙尘中发掘出来，细细擦拭，投以柔情的目光，审视历史的记忆，辨认倾听她们被忽略已久的声音，让这些声音穿越苍茫的历史，牵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际，让我们这些同样挣扎在滚滚红尘中女性，做着自己的选择。


“鸟儿胸前带着棘刺，它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她没有意识到死之将临。她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但是，当我们把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荆棘鸟最美丽的鸣叫曾让我震慑心神，最后以这段话表达我对柔福的喜欢和敬意，也让我以此向疾病、忙碌以及非难声中仍坚持写作的作者米兰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