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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同人]笼雀君(示众) 自己要说,检点旧作,发现的大问题,就是做作、卖弄、不自然,无可辩解,再此处以示众大刑,钦此。以后要改了。 ---------------------------------------------------------------------------------------------------------------------- 那人芳名恰是“樱” 每年花事感哀情 ——《万叶集.因缘歌》 作者不详 一、 源博雅简直不敢相信安倍晴明会说这样的话—— “你说你要为这种事出京?” “对。” “——去帮人解决件男女间的风流案?” “正是。” “但是,晴明……我记得你从来最懒得管这号事情……而且,还常说这种事情是想管也管不了的……” “没有法子啊……因为和贺茂保宪的徒弟叫什么昌禄的有点关系——是他在帮人解答关于咒术的问题时,马马虎虎地瞎说一气,结果才出了大乱子——说起来那个笨蛋既是阴阳寮的同僚,又得叫我一声师叔,去帮他收拾烂摊子、擦擦**也是应该的。” “就算是这么说……” 总觉得这种理由也并不充分。 “其实,请我出面的那个人,以前也曾经打过交道。” 说的是五品朝臣小野家的公子义持。数年前得了膨腹之症——当时京城并没有疫情,医生束手无策,还非说公子脉理调顺、健康的很。但他的肚子明明就一天一天膨胀得更大了。 ——一来二去,小野家只得请阴阳师来解决。 晴明见到义持公子时,他正因行动不便长卧不起——是位眉粗眼大、端庄朴实的青年。红光满面,眼中熠熠生辉,实在并不像有病。只是目光总是直直凝视着一处,嘴里哼哼唧唧不停念叨着什么:“樱花阿……月儿啊……黄莺啊……春雨啊……”还不时打着饱嗝,呼出墨汁味道的浊气。 晴明解开他的衣衫,在他圆鼓鼓、亮光光的腹部按了按——里面“咕咕”作响。 晴明摸着下巴微笑起来,向左右问道:“你们家的公子近来都在做什么?” “做……做诗咯!”左右下人们互相看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晴明说明—— 义持在有一次和歌会上,看到一重帘子后有位小姐的身影十分美丽,忍不住上前攀谈。还递上自己做的和歌请她过目。 谁知片刻之间,那位小姐竟就手把诗笺从帘子里丢出来:“这么粗鄙的人也来做和歌啊?这不是让耕地的牛跑进御花园,把牡丹当草吃吗?——竟然让我看到这样的东西……我要退席回去洗眼睛了!” 那张诗笺就那么撇在歌会场地上,渐渐不知被过往者匆匆忙忙的脚步踩到哪里去了。 结果义持从歌会上回来之后就发了疯疾——要是他看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材料,从此远离吟风弄月的场合也就完了——该当劈柴的木头就甭想着当门板……偏偏他找了无数前人作品,茶饭不思地吟哦,笔墨纸张都放在手边,随时随地忽然想到一词一句就记在纸上……之后,身体状况也不对劲了—— “喏,就变成现在大人您看到的样子了。” “明白了——你们帮我把他的得意之作都找来吧。” “最后,烧了一套符水给他喝下去。”晴明给博雅讲着这段旧事。 “你说要拿他的‘得意之作’……” “都被我付之一炬了——我说烧了符水,烧的就是他那些**不通的稿子啊。” “……” “什么符咒,都不如叫他死了当诗人的心更有用嘛。” 当时,眼看着晴明把自己的心血一摞一摞丢进火盆,义持狂暴得像幼崽被抢去的母狼,得几个人压住他的手脚。 晴明取一碗清水,拾了一撮纸灰放进去,捏住义持的鼻子硬是给他灌了下去。 “吱吱咕咕——哗啦哗啦——” 义持腹部响得像是被晃动的水袋。继而可以清楚地看到肚皮上有无数坟包状的凸起鼓出来,在肚皮表面游动、旋转——像夏天浮游池塘上的孑孓一般——凸起时大时小,伴随波浪荡漾般的声音,游动得越来越快。义持也越来越苦痛不堪,脖子上血脉暴突,嘴里冒着白沫,双眼瞪得像要掉出眼眶,浑身被雷击中似的抽搐不停——终于肚子上鼓包们动得快到看不出来,猛地—— “哇————” 义持张大嘴巴——一道黑气从他嘴里涌出来,直冲上半空,在靠近屋顶的高处盘旋成黑云。 浓烈的腐坏了的陈墨臭气扑鼻而来,在场的人都被薰得头痛起来。 “哇——哇——哇——” 义持开始不停地呕出黑气,头顶的黑云耀酝酿暴风雨般越积越厚。 晴明命人打开所有门窗透气,又要来多幅白纸,叫下人们举着,环绕整个房间。被围在房间正中的义持吐出黑气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还是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 晴明坐在黑云最浓处的正下方,张平手中洁白折扇,用耳语般轻柔的声音念诵咒语,随之上下摆动折扇。 黑云像被狂风撕成碎片,一团一缕在房内四处流窜、乱扑。 举着白纸的仆人都瑟瑟发抖,有的向后直退到脚后跟顶住墙壁,有的人腿软得几乎就要跪下去。 “啪——啪——啪——啪……” 扑到白纸上的黑云立刻化成泼墨荷叶一般的大摊墨迹——这样泼到白纸上的一片一片的“荷叶”越来越多了,在房里穿行的黑云也就越来越少下去,直至完全消散。 义持早就昏倒在地,嘴角淌下一溜墨痕。 仆人们手里握着的尽是些油光光的黑纸。 晴明拿过一张细看——远看是纯黑的纸,实则是有无数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细小文字垒在一起——勉强能辨认出些什么“对月餐流霞”、“佳人倚高楼”之类拾人牙慧的歪诗。 义持醒来后,收拾身心,再不作诗了。 “今天还恰好拿着那时候用过的扇子——”晴明打开折扇给博雅看。 纯白的扇面,正中间书写着两行和歌: 那人芳名恰是“樱” 每年花事感哀情 “这是当日唯一逃到我扇子上来的句子——意思是说,因为结识了名叫‘樱’的女孩,结果原本不在意的樱花在自己眼中就变得不一样了——每年一到花开的时候,就会为相思所苦……” “这两句……好吗?”博雅把扇子拿在手中,转过来转过去地看——说实在的,在他眼中,一切诗句都是黑字在白纸上排队而已。 “好——因为不是抄来的,写得很老实——大概能流传后世吧。” “那么——应该还给义持,让他知道……” “那可就免了——还是我暗地私藏着好。他这一生大概也只写得出这么两句了——如果让他以为自己果然还是有才华的,又动了心思要去当诗人……那我当初可就白忙活了!” “……”
[阴阳师同人]笼雀君(示众) 自己要说,检点旧作,发现的大问题,就是做作、卖弄、不自然,无可辩解,再此处以示众大刑,钦此。以后要改了。 ---------------------------------------------------------------------------------------------------------------------- 那人芳名恰是“樱” 每年花事感哀情 ——《万叶集.因缘歌》 作者不详 一、 源博雅简直不敢相信安倍晴明会说这样的话—— “你说你要为这种事出京?” “对。” “——去帮人解决件男女间的风流案?” “正是。” “但是,晴明……我记得你从来最懒得管这号事情……而且,还常说这种事情是想管也管不了的……” “没有法子啊……因为和贺茂保宪的徒弟叫什么昌禄的有点关系——是他在帮人解答关于咒术的问题时,马马虎虎地瞎说一气,结果才出了大乱子——说起来那个笨蛋既是阴阳寮的同僚,又得叫我一声师叔,去帮他收拾烂摊子、擦擦**也是应该的。” “就算是这么说……” 总觉得这种理由也并不充分。 “其实,请我出面的那个人,以前也曾经打过交道。” 说的是五品朝臣小野家的公子义持。数年前得了膨腹之症——当时京城并没有疫情,医生束手无策,还非说公子脉理调顺、健康的很。但他的肚子明明就一天一天膨胀得更大了。 ——一来二去,小野家只得请阴阳师来解决。 晴明见到义持公子时,他正因行动不便长卧不起——是位眉粗眼大、端庄朴实的青年。红光满面,眼中熠熠生辉,实在并不像有病。只是目光总是直直凝视着一处,嘴里哼哼唧唧不停念叨着什么:“樱花阿……月儿啊……黄莺啊……春雨啊……”还不时打着饱嗝,呼出墨汁味道的浊气。 晴明解开他的衣衫,在他圆鼓鼓、亮光光的腹部按了按——里面“咕咕”作响。 晴明摸着下巴微笑起来,向左右问道:“你们家的公子近来都在做什么?” “做……做诗咯!”左右下人们互相看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晴明说明—— 义持在有一次和歌会上,看到一重帘子后有位小姐的身影十分美丽,忍不住上前攀谈。还递上自己做的和歌请她过目。 谁知片刻之间,那位小姐竟就手把诗笺从帘子里丢出来:“这么粗鄙的人也来做和歌啊?这不是让耕地的牛跑进御花园,把牡丹当草吃吗?——竟然让我看到这样的东西……我要退席回去洗眼睛了!” 那张诗笺就那么撇在歌会场地上,渐渐不知被过往者匆匆忙忙的脚步踩到哪里去了。 结果义持从歌会上回来之后就发了疯疾——要是他看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材料,从此远离吟风弄月的场合也就完了——该当劈柴的木头就甭想着当门板……偏偏他找了无数前人作品,茶饭不思地吟哦,笔墨纸张都放在手边,随时随地忽然想到一词一句就记在纸上……之后,身体状况也不对劲了—— “喏,就变成现在大人您看到的样子了。” “明白了——你们帮我把他的得意之作都找来吧。” “最后,烧了一套符水给他喝下去。”晴明给博雅讲着这段旧事。 “你说要拿他的‘得意之作’……” “都被我付之一炬了——我说烧了符水,烧的就是他那些**不通的稿子啊。” “……” “什么符咒,都不如叫他死了当诗人的心更有用嘛。” 当时,眼看着晴明把自己的心血一摞一摞丢进火盆,义持狂暴得像幼崽被抢去的母狼,得几个人压住他的手脚。 晴明取一碗清水,拾了一撮纸灰放进去,捏住义持的鼻子硬是给他灌了下去。 “吱吱咕咕——哗啦哗啦——” 义持腹部响得像是被晃动的水袋。继而可以清楚地看到肚皮上有无数坟包状的凸起鼓出来,在肚皮表面游动、旋转——像夏天浮游池塘上的孑孓一般——凸起时大时小,伴随波浪荡漾般的声音,游动得越来越快。义持也越来越苦痛不堪,脖子上血脉暴突,嘴里冒着白沫,双眼瞪得像要掉出眼眶,浑身被雷击中似的抽搐不停——终于肚子上鼓包们动得快到看不出来,猛地—— “哇————” 义持张大嘴巴——一道黑气从他嘴里涌出来,直冲上半空,在靠近屋顶的高处盘旋成黑云。 浓烈的腐坏了的陈墨臭气扑鼻而来,在场的人都被薰得头痛起来。 “哇——哇——哇——” 义持开始不停地呕出黑气,头顶的黑云耀酝酿暴风雨般越积越厚。 晴明命人打开所有门窗透气,又要来多幅白纸,叫下人们举着,环绕整个房间。被围在房间正中的义持吐出黑气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还是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 晴明坐在黑云最浓处的正下方,张平手中洁白折扇,用耳语般轻柔的声音念诵咒语,随之上下摆动折扇。 黑云像被狂风撕成碎片,一团一缕在房内四处流窜、乱扑。 举着白纸的仆人都瑟瑟发抖,有的向后直退到脚后跟顶住墙壁,有的人腿软得几乎就要跪下去。 “啪——啪——啪——啪……” 扑到白纸上的黑云立刻化成泼墨荷叶一般的大摊墨迹——这样泼到白纸上的一片一片的“荷叶”越来越多了,在房里穿行的黑云也就越来越少下去,直至完全消散。 义持早就昏倒在地,嘴角淌下一溜墨痕。 仆人们手里握着的尽是些油光光的黑纸。 晴明拿过一张细看——远看是纯黑的纸,实则是有无数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细小文字垒在一起——勉强能辨认出些什么“对月餐流霞”、“佳人倚高楼”之类拾人牙慧的歪诗。 义持醒来后,收拾身心,再不作诗了。 “今天还恰好拿着那时候用过的扇子——”晴明打开折扇给博雅看。 纯白的扇面,正中间书写着两行和歌: 那人芳名恰是“樱” 每年花事感哀情 “这是当日唯一逃到我扇子上来的句子——意思是说,因为结识了名叫‘樱’的女孩,结果原本不在意的樱花在自己眼中就变得不一样了——每年一到花开的时候,就会为相思所苦……” “这两句……好吗?”博雅把扇子拿在手中,转过来转过去地看——说实在的,在他眼中,一切诗句都是黑字在白纸上排队而已。 “好——因为不是抄来的,写得很老实——大概能流传后世吧。” “那么——应该还给义持,让他知道……” “那可就免了——还是我暗地私藏着好。他这一生大概也只写得出这么两句了——如果让他以为自己果然还是有才华的,又动了心思要去当诗人……那我当初可就白忙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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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婴于2006-07-31 10:14:0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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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和歌虽然不在行,却仍然很风雅的人物也有的是呢……”讲到这里,晴明意有所指地望向博雅,红唇上掠过调侃的浅笑,“因为风雅的本质应该是情意的笃直……老实人都不需要懂风雅就天生符合风雅的内核。” 博雅只顾埋头喝酒——听到“和歌”这种叫人头疼的话题就只能采取这一种反应…… “像义持这样迂执到不行的人,一旦陷到不该有的恋情里,会发生不幸的事也是必然的了。” “不该有的恋情?——难道对方是什么妖物不成?” 晴明摇头:“比是妖物还了不得。” “啊呀呀!比妖物还厉害?”博雅不由坐直身体,瞪圆了眼睛靠近晴明来听。 晴明轻轻摇匀浅盏中的酒,慢条斯理地说:“对方是藤原家没出阁的女儿——” 这藤原家——也就是指太政大臣藤原忠平一门,当时的左右大臣也分别是他的两个儿子藤原实赖和藤原师辅。藤原家历朝都是外戚,摄政大权和朝中大多重要职位都握这一门手里,他们的先祖藤原道长就说过句出了名的骄纵的话:“此世即我世”,的确——就算说天皇的朝廷其实就是藤原家的朝廷也不为过。 公卿贵族多如牛毛的京城,小野义持这样的低微臣子家的公子,对藤原家来说,大概比路边刮落的一片枯叶还要不值得放在眼里。 “那么——他这种穷酸公子又怎么会结识藤原大人的女儿?” “因为他太傻了……” 义持公子常常做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有一回春天去踏青,看到野花遍地,就怪脾气发作——向店铺借来纸笔,一片一片在花上提起字来。 不觉间,一辆女式牛车停在他脚边——隔板微微推开一条缝,一双眼睛从窗内打量义持。 “您在做什么?”女子的声音从车里传出。 “我在为花起名字——起好的名字就题在花瓣上” “胡枝子、萱、繁缕、山樱……那些花不是原本都有名字的么?” “那些是种类,不是名字啊!就好像把人叫做‘人’一样,对那个人就太失礼了。” “花和花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给它们单独起名字呢?” “不一样——您看啊—— ” 听义持这么说,隔板的缝隙开得更大了些 “这一朵表情很羞怯,所以要起个可爱的名字——叫‘忍’怎么样?这一朵看起来很泼辣,我叫她‘夷’——像老板娘的名字不像?这一朵是大家闺秀,就用她的颜色命名为‘紫’;这一朵香气袭人,叫她‘薰’正合适;这朵该是位美少年……” 车中女子打断了他:“您这样一片一片写下去——等春天过完了也没法为原上所有的花一一命名吧? “这……是啊,不过春天过完了,还有明年……” “明年又是不同的花了吧?” “对啊——今年的花,春天过完了就会死……”义持恍然大悟地说。 牛车里沉默着。 “但是,没有自己名字的花太可怜了……”义持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你啊……是疯子……”牛车里的女子幽幽地说。 “这话倒是常听人说呢。” “……你叫什么? “啊? “我问你的名字——喜欢起名字的人,自己也该有名字的吧?”随着话音,——像圆月从山背后升起一样,随着车窗的隔板被缓缓推开了,窗里露出一张皎洁的脸庞。 “我叫义持——忠义的义,持守的持……”义持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吞了吞唾沫才回答。 “义——持——我记住了……” 义持鼓起勇气问:“那……那么……您是叫做……” “我……?叫什么都无所谓……”一阵苦笑的声音,“世上可有可无的人……你就叫我‘笼雀’好了。” “‘笼雀’?‘笼雀’……” 牛车的大轮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义持一直目送那车走远,笔和墨早就从手中掉落下去了。 “就这样——两个人就相好了。后来常常私会。” “什么?怎么回事啊……”博雅正听得兴起——故事却这么急转直下…… “不明白吗?” “一点都不明白。” “那就对了。” “喂——你又在嘲笑我吗?” “自己的恋情,只有自己明白。恋情这个东西就好像是——” “打住打住!——每次你一说什么某个东西像另一个东西的时候,我就会头晕起来——咱们还是先说那一对儿的事——后来那姑娘就生了病,结果义持就找上了打过交道的你——” “差不多是这样……” “这就怪了……为什么生病的是藤原家的人,藤原家倒不急着——义持又还不是小姐的夫君,怎么要他来管小姐的事情……” “博雅,好家伙——你每一次都能一点就点中事情的关键啊! ” “哦哦?是吗?……” “藤原家不可能准许义持做小姐的夫婿——” 藤原一族能名正言顺地维系着摄政关白的地位,基础之一,就是皇上选妻必定要出自藤原氏——每一朝的皇帝总会娶到个姓藤原的姨表姐妹,甚至是姨母、甥女——和藤原氏亲上加亲,代代为亲,纠缠不清的……藤原家的姑娘,虽不能说个个都做得了皇后,但也个个身负为藤原家保持政治地位、实现政治目的的责任……总之,决不会“贱卖”出去。 户姬小姐——她的真名当然不叫“笼雀”——的父亲藤原忠平摄政公那一阵想到一步有助自己控制军权的好棋——手握重兵的北条家恰有一位到了婚龄却没有正妻的公子。 “通婚”的任务就定下来由户姬——义持心中的“笼雀”——来完成。 谁知道户姬摆出曾和义持立下血誓,如果背盟就会危及性命的理由,不愿顺从父亲的安排。 所谓的血誓,是义持和她曾照着自己的模样做了一男一女两个偶人,埋入指甲、头发,缝上写有生辰八字的布条,最后用一根长长的红色丝线将两个偶人缠缚了一圈又一圈…… 男女偶人就象是被红色的茧子裹着——在这层“茧子”上,最后还滴上二人的血。 女儿愿不愿意,父亲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有点在意的是,如果真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则这桩买卖——啊,是“这桩良缘”就告吹了……于是特意去邀请阴阳寮的贺茂保宪大人,想要问清楚会不会有碍,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贺茂保宪以公务缠身为由,打发徒弟——叫什么昌禄的年轻阴阳师出面应酬。 听完藤原大人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昌禄隔着屏风向小姐问话—— “立誓的时候写下了生辰八字和名字了吗?” “写上了生辰八字,至于名字倒是…… “没有写?” “写的是‘笼雀’……” “‘笼雀’?” “是自己起的假名字……初次见面时,恰好是带着我养的雀鸟去春游——他问我名字时,想起父亲命我自重,不可与外面男子深谈……就看着眼前笼里的雀鸟,随口回答说自己叫‘笼雀’……其实和他交往时一直没有说明自己的真实姓名、出身、住处……他也不问。后来就一直那么由他叫着,习惯了……” “这就没有问题了——那个血誓没有用的。”根据平生所学,昌禄自信满怀地回答。,“只要没有留下真名,报应不会降到本人身上。” 藤原大人大喜,又沉下脸来教训女儿:“以前你闺风不检点的事不再提了,以后要好好做北条家的媳妇,不要再和什么来历不明的小子来往——否则……我藤原忠平如果想让一个人不存于世,可是比抹掉地板上的一粒灰尘还要容易的!…… 户姬低头默许。亲事就定下来了。 谁知双方刚一交换婚书,小姐就一病不起——据说症状匪夷所思,已经绝不能用“疑难杂症”来形容!——显然是法术的力量造成…… “那个女人一开始就是要玩弄义持,说到底还是愿意嫁进高贵门第去……义持这明明是被负心人骗了嘛!”博雅忿忿不平。 “你不是女人,哪里会懂女人的难处。” “……”你好像也不是女人哎……“真心交往的话又怎么会连名字都始终没有说出来?” “连和她相守那么久的义持都不在意这回事——不就说明他们都觉得什么姓氏出身都并不重要吗?” “可连立誓的时候都用假名字……” “如果那是假名字,为什么小姐又会因为背誓而受报应生起病来呢?” “生了病也是女方背誓在先,应该算是自作自受!……咦?对啊——用了假名字怎么会招来报应呢?” “‘名’这种东西,可不是父母所起就叫做真名啊……” 大概觉得已经问过了阴阳寮的贺茂保宪的高徒,但仍然发生了不祥的事——可见这女儿是沾惹上了极其凶邪的鬼神——一来已成废人、没有用处了,二来不知会怎么连累家人……藤原家把她远远的发落到乡间去了,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北条家那边,打发了个年纪更小的女儿嫁过去了账,也算能敷衍过去——反正藤原家女儿倒是多的是…… “那位‘高徒’倒是个死脑筋的老实人,找上义持去询问他们立誓的详细状况,要搞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义持这才知道忽然与自己断了来往的笼雀小姐出了这种事……哭着跑来求我,一口咬定是自己害了人家——还对我说什么,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或者让小姐从此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也要救她……”晴明唏嘘不已,“真是个傻瓜!” 再看那边的博雅,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居然就为了这种薄情的女人这么深陷……” “前后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了吧?” “明白了!——晴明,你还是去帮他吧!”
二、 “和歌虽然不在行,却仍然很风雅的人物也有的是呢……”讲到这里,晴明意有所指地望向博雅,红唇上掠过调侃的浅笑,“因为风雅的本质应该是情意的笃直……老实人都不需要懂风雅就天生符合风雅的内核。” 博雅只顾埋头喝酒——听到“和歌”这种叫人头疼的话题就只能采取这一种反应…… “像义持这样迂执到不行的人,一旦陷到不该有的恋情里,会发生不幸的事也是必然的了。” “不该有的恋情?——难道对方是什么妖物不成?” 晴明摇头:“比是妖物还了不得。” “啊呀呀!比妖物还厉害?”博雅不由坐直身体,瞪圆了眼睛靠近晴明来听。 晴明轻轻摇匀浅盏中的酒,慢条斯理地说:“对方是藤原家没出阁的女儿——” 这藤原家——也就是指太政大臣藤原忠平一门,当时的左右大臣也分别是他的两个儿子藤原实赖和藤原师辅。藤原家历朝都是外戚,摄政大权和朝中大多重要职位都握这一门手里,他们的先祖藤原道长就说过句出了名的骄纵的话:“此世即我世”,的确——就算说天皇的朝廷其实就是藤原家的朝廷也不为过。 公卿贵族多如牛毛的京城,小野义持这样的低微臣子家的公子,对藤原家来说,大概比路边刮落的一片枯叶还要不值得放在眼里。 “那么——他这种穷酸公子又怎么会结识藤原大人的女儿?” “因为他太傻了……” 义持公子常常做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有一回春天去踏青,看到野花遍地,就怪脾气发作——向店铺借来纸笔,一片一片在花上提起字来。 不觉间,一辆女式牛车停在他脚边——隔板微微推开一条缝,一双眼睛从窗内打量义持。 “您在做什么?”女子的声音从车里传出。 “我在为花起名字——起好的名字就题在花瓣上” “胡枝子、萱、繁缕、山樱……那些花不是原本都有名字的么?” “那些是种类,不是名字啊!就好像把人叫做‘人’一样,对那个人就太失礼了。” “花和花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给它们单独起名字呢?” “不一样——您看啊—— ” 听义持这么说,隔板的缝隙开得更大了些 “这一朵表情很羞怯,所以要起个可爱的名字——叫‘忍’怎么样?这一朵看起来很泼辣,我叫她‘夷’——像老板娘的名字不像?这一朵是大家闺秀,就用她的颜色命名为‘紫’;这一朵香气袭人,叫她‘薰’正合适;这朵该是位美少年……” 车中女子打断了他:“您这样一片一片写下去——等春天过完了也没法为原上所有的花一一命名吧? “这……是啊,不过春天过完了,还有明年……” “明年又是不同的花了吧?” “对啊——今年的花,春天过完了就会死……”义持恍然大悟地说。 牛车里沉默着。 “但是,没有自己名字的花太可怜了……”义持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你啊……是疯子……”牛车里的女子幽幽地说。 “这话倒是常听人说呢。” “……你叫什么? “啊? “我问你的名字——喜欢起名字的人,自己也该有名字的吧?”随着话音,——像圆月从山背后升起一样,随着车窗的隔板被缓缓推开了,窗里露出一张皎洁的脸庞。 “我叫义持——忠义的义,持守的持……”义持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吞了吞唾沫才回答。 “义——持——我记住了……” 义持鼓起勇气问:“那……那么……您是叫做……” “我……?叫什么都无所谓……”一阵苦笑的声音,“世上可有可无的人……你就叫我‘笼雀’好了。” “‘笼雀’?‘笼雀’……” 牛车的大轮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义持一直目送那车走远,笔和墨早就从手中掉落下去了。 “就这样——两个人就相好了。后来常常私会。” “什么?怎么回事啊……”博雅正听得兴起——故事却这么急转直下…… “不明白吗?” “一点都不明白。” “那就对了。” “喂——你又在嘲笑我吗?” “自己的恋情,只有自己明白。恋情这个东西就好像是——” “打住打住!——每次你一说什么某个东西像另一个东西的时候,我就会头晕起来——咱们还是先说那一对儿的事——后来那姑娘就生了病,结果义持就找上了打过交道的你——” “差不多是这样……” “这就怪了……为什么生病的是藤原家的人,藤原家倒不急着——义持又还不是小姐的夫君,怎么要他来管小姐的事情……” “博雅,好家伙——你每一次都能一点就点中事情的关键啊! ” “哦哦?是吗?……” “藤原家不可能准许义持做小姐的夫婿——” 藤原一族能名正言顺地维系着摄政关白的地位,基础之一,就是皇上选妻必定要出自藤原氏——每一朝的皇帝总会娶到个姓藤原的姨表姐妹,甚至是姨母、甥女——和藤原氏亲上加亲,代代为亲,纠缠不清的……藤原家的姑娘,虽不能说个个都做得了皇后,但也个个身负为藤原家保持政治地位、实现政治目的的责任……总之,决不会“贱卖”出去。 户姬小姐——她的真名当然不叫“笼雀”——的父亲藤原忠平摄政公那一阵想到一步有助自己控制军权的好棋——手握重兵的北条家恰有一位到了婚龄却没有正妻的公子。 “通婚”的任务就定下来由户姬——义持心中的“笼雀”——来完成。 谁知道户姬摆出曾和义持立下血誓,如果背盟就会危及性命的理由,不愿顺从父亲的安排。 所谓的血誓,是义持和她曾照着自己的模样做了一男一女两个偶人,埋入指甲、头发,缝上写有生辰八字的布条,最后用一根长长的红色丝线将两个偶人缠缚了一圈又一圈…… 男女偶人就象是被红色的茧子裹着——在这层“茧子”上,最后还滴上二人的血。 女儿愿不愿意,父亲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有点在意的是,如果真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则这桩买卖——啊,是“这桩良缘”就告吹了……于是特意去邀请阴阳寮的贺茂保宪大人,想要问清楚会不会有碍,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贺茂保宪以公务缠身为由,打发徒弟——叫什么昌禄的年轻阴阳师出面应酬。 听完藤原大人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昌禄隔着屏风向小姐问话—— “立誓的时候写下了生辰八字和名字了吗?” “写上了生辰八字,至于名字倒是…… “没有写?” “写的是‘笼雀’……” “‘笼雀’?” “是自己起的假名字……初次见面时,恰好是带着我养的雀鸟去春游——他问我名字时,想起父亲命我自重,不可与外面男子深谈……就看着眼前笼里的雀鸟,随口回答说自己叫‘笼雀’……其实和他交往时一直没有说明自己的真实姓名、出身、住处……他也不问。后来就一直那么由他叫着,习惯了……” “这就没有问题了——那个血誓没有用的。”根据平生所学,昌禄自信满怀地回答。,“只要没有留下真名,报应不会降到本人身上。” 藤原大人大喜,又沉下脸来教训女儿:“以前你闺风不检点的事不再提了,以后要好好做北条家的媳妇,不要再和什么来历不明的小子来往——否则……我藤原忠平如果想让一个人不存于世,可是比抹掉地板上的一粒灰尘还要容易的!…… 户姬低头默许。亲事就定下来了。 谁知双方刚一交换婚书,小姐就一病不起——据说症状匪夷所思,已经绝不能用“疑难杂症”来形容!——显然是法术的力量造成…… “那个女人一开始就是要玩弄义持,说到底还是愿意嫁进高贵门第去……义持这明明是被负心人骗了嘛!”博雅忿忿不平。 “你不是女人,哪里会懂女人的难处。” “……”你好像也不是女人哎……“真心交往的话又怎么会连名字都始终没有说出来?” “连和她相守那么久的义持都不在意这回事——不就说明他们都觉得什么姓氏出身都并不重要吗?” “可连立誓的时候都用假名字……” “如果那是假名字,为什么小姐又会因为背誓而受报应生起病来呢?” “生了病也是女方背誓在先,应该算是自作自受!……咦?对啊——用了假名字怎么会招来报应呢?” “‘名’这种东西,可不是父母所起就叫做真名啊……” 大概觉得已经问过了阴阳寮的贺茂保宪的高徒,但仍然发生了不祥的事——可见这女儿是沾惹上了极其凶邪的鬼神——一来已成废人、没有用处了,二来不知会怎么连累家人……藤原家把她远远的发落到乡间去了,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北条家那边,打发了个年纪更小的女儿嫁过去了账,也算能敷衍过去——反正藤原家女儿倒是多的是…… “那位‘高徒’倒是个死脑筋的老实人,找上义持去询问他们立誓的详细状况,要搞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义持这才知道忽然与自己断了来往的笼雀小姐出了这种事……哭着跑来求我,一口咬定是自己害了人家——还对我说什么,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或者让小姐从此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也要救她……”晴明唏嘘不已,“真是个傻瓜!” 再看那边的博雅,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居然就为了这种薄情的女人这么深陷……” “前后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了吧?” “明白了!——晴明,你还是去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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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婴于2006-07-31 10:14:2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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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被小野义持公子邀出京处理事务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下榻处是小野在乡间的宅子 得病的是藤原家的小姐,藤原家却并不急于为她治疗——不但自家不急,连义持公子特意请来阴阳师的盛情也被断然拒绝。 原本待价而沽,要卖个好买主的女儿,却在出嫁前与男人相好——还因此得了怪病,藤原大人打的算盘落空了,自然是勃然大怒。如今,女儿的身体是小,最要紧是遮掩住丑事。 自从她被抛在乡下,父母没来探望过一回不说,服侍她的也尽是些老弱愚笨的人,平时对她爱答不理。乡下物资不便,连衣食都不周全…… “一朵娇花就这么丢在泥地里……”乡民们都这么议论纷纷的。 偏偏那个不知好歹的罪魁祸首——就是和小姐交往过的义持还纠缠不休,一定要为她治病…… 不知道藤原家这么多想法的义持,几天来只是焦急地奔走,天天在藤原家的别院外徘徊,嘴上都磨出了大泡。但藤原家人对他完全不理会,想要见小姐一面的要求更是不可能。 一人多高的白墙,却比山脉还难以翻越——义持恨恨地看着别院的大门——恨不得一头撞上去把它撞开…… 结果,晴明倒好像是偷得了浮生几日闲,跑到乡间专为游玩似的。 小野家临着院子的房间,格扇敞开着,只有垂下一半的帘子把室内与庭院隔开。院里与晴明家无为而治的风格大为不同,修整得别有匠心,连青苔都生长得恰到好处。 半倚半卧在清凉席上的晴明,身着宽大白色狩衣,整个人像是偶尔飘荡至这片屋檐下的一朵闲云。 帘上竹叶的影子点点划划横横斜斜,时而被风轻轻筛弄。 晴明把玩着手中莲花瓣般透明的白磁茶碗。温玉色茶水上空热气轻袅,渐高渐淡。茶的嫩尖枝枝立在碗底。 晴明用指尖挑掉浮在杯沿的茶梗,吮一口茶,嘴角不扬,微垂的眼角却含着笑。 他往宽大袖管里一摸,拈出一小方隐隐现着细巧花纹的纸片,经他修长手指几番折叠,便化为一只玲珑精致的纸鹤。 晴明把纸鹤旁在手心举到面前,鼓起通红的嘴唇轻轻吹气。纸鹤的双翼随气息微微微微鼓荡,忽然自己拍打着腾空而起。它扭过纸做的小小的头,发问般的望向晴明,晴明笑着点头示意。 顿时,纸鹤周身猛地一振,身体伸展、变大——只见七色祥云旋扭、缠绕着氤氲而起,少许羽毛飞散开来,一只白鹤扑扇着翅膀,飞上了半空,在庭院里绕了一圈,又悬停在晴明面前。 这当儿,晴明已经用纸包好一小包茶叶,用丝线束住,再副上一封书信,都挂在白鹤的长颈上。抚摸一下它的脖颈,作了个“去吧”的手势。 白鹤舒展长而阔的双翼,向京城方向飞去。 京城的方向的群山被夕阳描上橙色的光边而显得近乎雪青色。午时离去的鹤傍晚时就又折返回来。 代替茶叶包挂在鹤颈上的,是个酒壶。 到了几丈高的半空,白鹤身体抖地缩小,脖颈也缩着——从系着酒壶的绳圈里脱出来。 晴明伸手一接,一只纸鹤忽忽悠悠落在手心。 那酒壶在空中悬了一下,慢慢降下来,稳稳地蹲在清明脚边。 晴明弯腰拾起酒壶,拔起瓶塞,嗅了一嗅——壶侧还系着一叠书信,打开来看,最上面是博雅的便条: “早听说茶叶是那里的名产,果然很不错, 没什么回礼的——还是给你一壶酒好了, 还有,我园里的桃树长到三尺来高了,也长得太快了吧?……” 晴明微笑着读下去。 末尾,有一行小字:“离京时要我去讨的信已弄到手了,就附在后面——居然让我做这么难为人的事!这回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啊!” “啰嗦……”晴明说着——翻开博雅所说的附在后面的信。 “又无功而返啊——”义持回来后被晴明这么奚落,但其中也有感动、赞赏的意思。 义持自语:“像我这样的人——又蠢又穷,一无所长,又不懂什么情趣……我本来有自知之明,配不上小姐……本来只想着在她厌弃我之前,就算多留在她身边一刻也是好的,为什么要贪心到去立那个誓呢……” “你错了——誓约这东西,如果不是双方都真心同意就不会生效,她会因为背誓而得病,本来就证明她是真心接受了那个誓约啊——她是宁可选择受那么严厉的天罚,也不愿接纳你之外的男人啊。” 义持双手压着胸口问:“您是怎么知道这些……她受了那么多苦也不让我知道——连名字都不愿对我说,说到底并没有把我当成是贴心的人啊……” “‘笼雀’这两个字就说明一切了……人在一瞬间会脱口的话,往往就暴露了真心——她那时看到失去自由的鸟儿,下意识联想到自己不由自主的身世,才会那样自称——换句话说,对她而言,‘笼雀’二字才是自己的真名啊!” 义持沉默了一阵,忽然大叫:“笼雀——我……我一定要去救她!——但是……现在却见都见不着她的面……!” “这问题解决了啊——”晴明抖开手中的一张书信。 “藤原大人的亲笔书函——委托我们治好小姐的顽疾。”
三、 被小野义持公子邀出京处理事务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下榻处是小野在乡间的宅子 得病的是藤原家的小姐,藤原家却并不急于为她治疗——不但自家不急,连义持公子特意请来阴阳师的盛情也被断然拒绝。 原本待价而沽,要卖个好买主的女儿,却在出嫁前与男人相好——还因此得了怪病,藤原大人打的算盘落空了,自然是勃然大怒。如今,女儿的身体是小,最要紧是遮掩住丑事。 自从她被抛在乡下,父母没来探望过一回不说,服侍她的也尽是些老弱愚笨的人,平时对她爱答不理。乡下物资不便,连衣食都不周全…… “一朵娇花就这么丢在泥地里……”乡民们都这么议论纷纷的。 偏偏那个不知好歹的罪魁祸首——就是和小姐交往过的义持还纠缠不休,一定要为她治病…… 不知道藤原家这么多想法的义持,几天来只是焦急地奔走,天天在藤原家的别院外徘徊,嘴上都磨出了大泡。但藤原家人对他完全不理会,想要见小姐一面的要求更是不可能。 一人多高的白墙,却比山脉还难以翻越——义持恨恨地看着别院的大门——恨不得一头撞上去把它撞开…… 结果,晴明倒好像是偷得了浮生几日闲,跑到乡间专为游玩似的。 小野家临着院子的房间,格扇敞开着,只有垂下一半的帘子把室内与庭院隔开。院里与晴明家无为而治的风格大为不同,修整得别有匠心,连青苔都生长得恰到好处。 半倚半卧在清凉席上的晴明,身着宽大白色狩衣,整个人像是偶尔飘荡至这片屋檐下的一朵闲云。 帘上竹叶的影子点点划划横横斜斜,时而被风轻轻筛弄。 晴明把玩着手中莲花瓣般透明的白磁茶碗。温玉色茶水上空热气轻袅,渐高渐淡。茶的嫩尖枝枝立在碗底。 晴明用指尖挑掉浮在杯沿的茶梗,吮一口茶,嘴角不扬,微垂的眼角却含着笑。 他往宽大袖管里一摸,拈出一小方隐隐现着细巧花纹的纸片,经他修长手指几番折叠,便化为一只玲珑精致的纸鹤。 晴明把纸鹤旁在手心举到面前,鼓起通红的嘴唇轻轻吹气。纸鹤的双翼随气息微微微微鼓荡,忽然自己拍打着腾空而起。它扭过纸做的小小的头,发问般的望向晴明,晴明笑着点头示意。 顿时,纸鹤周身猛地一振,身体伸展、变大——只见七色祥云旋扭、缠绕着氤氲而起,少许羽毛飞散开来,一只白鹤扑扇着翅膀,飞上了半空,在庭院里绕了一圈,又悬停在晴明面前。 这当儿,晴明已经用纸包好一小包茶叶,用丝线束住,再副上一封书信,都挂在白鹤的长颈上。抚摸一下它的脖颈,作了个“去吧”的手势。 白鹤舒展长而阔的双翼,向京城方向飞去。 京城的方向的群山被夕阳描上橙色的光边而显得近乎雪青色。午时离去的鹤傍晚时就又折返回来。 代替茶叶包挂在鹤颈上的,是个酒壶。 到了几丈高的半空,白鹤身体抖地缩小,脖颈也缩着——从系着酒壶的绳圈里脱出来。 晴明伸手一接,一只纸鹤忽忽悠悠落在手心。 那酒壶在空中悬了一下,慢慢降下来,稳稳地蹲在清明脚边。 晴明弯腰拾起酒壶,拔起瓶塞,嗅了一嗅——壶侧还系着一叠书信,打开来看,最上面是博雅的便条: “早听说茶叶是那里的名产,果然很不错, 没什么回礼的——还是给你一壶酒好了, 还有,我园里的桃树长到三尺来高了,也长得太快了吧?……” 晴明微笑着读下去。 末尾,有一行小字:“离京时要我去讨的信已弄到手了,就附在后面——居然让我做这么难为人的事!这回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啊!” “啰嗦……”晴明说着——翻开博雅所说的附在后面的信。 “又无功而返啊——”义持回来后被晴明这么奚落,但其中也有感动、赞赏的意思。 义持自语:“像我这样的人——又蠢又穷,一无所长,又不懂什么情趣……我本来有自知之明,配不上小姐……本来只想着在她厌弃我之前,就算多留在她身边一刻也是好的,为什么要贪心到去立那个誓呢……” “你错了——誓约这东西,如果不是双方都真心同意就不会生效,她会因为背誓而得病,本来就证明她是真心接受了那个誓约啊——她是宁可选择受那么严厉的天罚,也不愿接纳你之外的男人啊。” 义持双手压着胸口问:“您是怎么知道这些……她受了那么多苦也不让我知道——连名字都不愿对我说,说到底并没有把我当成是贴心的人啊……” “‘笼雀’这两个字就说明一切了……人在一瞬间会脱口的话,往往就暴露了真心——她那时看到失去自由的鸟儿,下意识联想到自己不由自主的身世,才会那样自称——换句话说,对她而言,‘笼雀’二字才是自己的真名啊!” 义持沉默了一阵,忽然大叫:“笼雀——我……我一定要去救她!——但是……现在却见都见不着她的面……!” “这问题解决了啊——”晴明抖开手中的一张书信。 “藤原大人的亲笔书函——委托我们治好小姐的顽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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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婴于2006-07-31 10:14:4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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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雨季没有结束。 暮时例行的细雨给人的视野笼上恍如薄纱的帘幕,雨滴不停地在莲池里拍打出大大小小的圆。 “这么说来——你岂不是什么都没做,根本是白走了一趟……”与晴明同样倚着廊柱闲坐,殿上人博雅的身姿却端正得多。 “不然——喝了很多好茶。还四处游览了个够,那地方的姑娘们还都长得很好看呢。” “哼……”虽然没说出口,博雅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我就知道”几个大字。 “不过那位义持大人——原本是因为爱慕那姑娘的姿色才深陷其中的,这下却落得要一生守着个癞疮女的下场,实在是毫无意义。” “癞疮女嘛,倒也未必……在他自己的结界中看到的姑娘的脸,一定与我们这些旁人所见不同——仍然是绝世美貌吧。” “结界?那不是有道行的高人才会操纵的阵法嘛?——对了,常听说有人来这房子拜访你时,四周绕了几圈也找不到门,都说那就是你布下了结界……” “所谓的结界没什么高深的。应该说,就像是恋情一样……” “啊?” “无非是种束缚人心的东西。” 博雅眉头打结,露出一脸苦相,像在说“又来了……”几个字。 “比如男女二人相好,在人群中偷偷对视——那目光与目光交汇之处,结界就成了。这时身边的人们是在饮酒作乐也罢,打起架来也罢,他们一心只牵绊在对方身上,眼里只看得见对方——结界就是这样的东西。” “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是了。再比如茜草是茜草,女子是女子,但如果有个常常和你幽会的人每次总穿着身茜草色的衣服——后来你每看到茜草时,眼前就浮现出那人的面孔……茜草仍然只是原来的茜草,只是你进入茜草结界里去了——就是这样。结界会出现,是源自心有所羁绊啊。收到又老又丑的女人送来的和歌,就远不如美女送来的让人高兴,与歌的好坏无关——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不一定——要是我,不论收到谁的我都很高兴。”博雅倒还省了一句:“歌的好坏也无所谓……反正我也看不出……” 晴明眼睛眯紧一下,旋即又睁开说:“好厉害呀。博雅。” “哪里厉害了?” “就是说——你是不会被结界所迷惑的人呢。” 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摆夸赞,也习惯了……博雅只像是听到了琵琶古曲一样静静地听着晴明的澄澈声音。就算是听不懂的话,这么和着雨听来,好像也很舒服。庭院已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地暗下去。 “博雅,你知不知道想让一座城崩溃的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什么呢……烧掉它?或者是杀光全城的人? “没那么费事啊……一座城对你来说存在——因为那里有你挂念的人,如果没有那样的人了,那城对你来说就并不存在了——比如此刻,月宫上或是长安城里是什么光景——你会关心吗? “哪会关心那些……” “就是了。没有可挂念之人的城市会是一座空城,没有可挂念之人的国家是不存在的国家——古来为恋慕上的女子抛弃国家的君主也有不少,还大都并不是什么昏庸之辈。他们无非是进入那样的心境了。 还有种种弃世的人……这种人即使行走在闹市或者是皇帝面前,也永远是两眼看着自己的鼻尖,像在万籁无声的山林中参禅一般察觉不到四周的一切。那都是把自己放在空无一人的结界中,世人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世间一切。” “噢噢——”博雅忽然大悟似的连连点头。 “怎么?听懂了吗?” “完全不懂。只是明白了——这‘结界’又是个和‘咒’一样难缠的字眼……” 正在这时,一个稚嫩可爱的童子——是新近收的式神小东君,不知怎么的两腮通红,迈着有些不稳当的步子送上放着酒瓶、酒盏的小食案。又摇摇晃晃地退下去。 博雅抓紧时机岔开让自己头大的话题:“不要说什么月宫啊长安城啊那么远的话了——我们还是眼前有酒就喝吧。” “不错,眼前有酒就喝。”晴明眯细了凤眼笑起来。 博雅一仰而干,忽然又“噗”地喷出来,“这……这是酒吗” 晴明也抿了一口,失笑了,对着廊外喊:“喂!小东君,你干得好事!” 没人应声,只有廊边一棵桃树,树干歪歪斜斜,像是站不稳一样。 “偷喝了咱们的酒,又把瓶子里灌上露水……这孩子……” 博雅的额头直爆筋——在晴明这里见过无数的式神,这么叫人哭笑不得的一位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家里还栽下了从这棵桃树上分下来的一枝,等将来长大了,如果也冒出这么个一模一样的淘气式神,那可就热闹了…… “罢了,我倒觉得像这样的雨夜里,和博雅这么有妙趣的人一起——就算喝的不是酒,也可以说是酒了。”晴明怡然自得地抿起盏中的水来。“这可是桃树上的露水——别有一种清香呢。不试试吗?” 博雅也放斜了身子,慢慢饮下一盏清露。算是无言地赞同了晴明的说法。 二人就那样静了一阵,隔着檐下一溜雨挂织成的珠帘,朦胧地望着院里依稀可辨出形状的花草。 “说起来,每个人天生都会制造着结界,把自己心外一切外物都隔绝着……”晴明打破沉默地叹道,把手伸出檐外,让雨打湿了手心:“唐人说过这样的话:‘轻如梦幻的飞花,细如愁绪的丝雨’——但其实在做梦的不是花,怀着愁思的不是雨 。如果是久病还要为生计奔波于旅途的人,遭逢这场急雨,透骨凄寒——恐怕会觉得与悠闲地坐在这里的我们所身受的并不是同一场雨一样。即使是就在身畔的人,即使是相处多年的人,是带着欢喜心还是嗔心,也是没法感同身受的—— 说这话时晴明带着似有还无的寂寥神色,是只有博雅这样亲近的友人才分辨得出的——别人只会觉得从安倍晴明大人脸上永远只看得出莫测高深的笑容这一种表情。 “可以感同身受的,”博雅像是要抚慰那个神色般地抢着说,“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与晴明所见的同样的一场雨!” “‘晴明’吗……冠以‘晴明’这一名字的人,对你来说是值得牵挂的吗?” “……” 这……叫人怎么回答呢。 “这个人间对我来说还存在着——是因为人间还有我挂念的人…… 但归根结底这挂念不是很无聊的事吗? 人总是会夸大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与别人的不同,但草木与人类的结界互不相通,在草木眼里,此一人与彼一人的不同,就和人眼里一株草木与另一株草木的不同一样——是几乎等于没有差别的。 哪一种结界是对,哪一种结界是错呢? 没有答案的吧…… 不都是起于心中一念的执著吗?如果从没有谁动过心起过念——这大千世界又会怎么样呢?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 我挂念的人,即使我不挂念他,也还是他…… 开在深谷里,一生不被任何人看见的兰花,又是为谁存在呢?……” “你说的那兰花,”博雅打断他,“虽然一生不被任何人看见,可是现在不是被你的心牵挂着、怜惜着的吗?也许,它独自地开放就是在等着被你此刻想起啊。还有……我不会说,可我觉得,什么‘他也还是他’之类的说法也是不对的,至少……博雅如果没有遇见晴明,就不是这样的博雅了——难道不是吗?” 博雅抬头看看那浑身酒香气的桃树:“而且,晴明你就看得出一株草木与另一株草木的不同吧?” 晴明眼中笑意一闪。 “反正,晴明就是与众不同的人……”博雅诚心诚意地说。 “那只是博雅这个人要这么想而已。倒是博雅你——”晴明垂下眼,声音低徊飘忽:“是位与众不同的人……应该说晴明如果没有遇见博雅,就不是这样的晴明了才对……” “只是晴明这个人要这么想而已吧?” 二人忽然相视大笑。荷叶上趴伏着的的透明如玉的小蛙吃了一惊,“咚”地跃入水中,激散平铺在水面的绿藻。 新上的月牙,像是马掌踏沙留下的浅浅的印儿。 晴明又去取了酒来,却并不自用,绕着圈缓缓地倒在桃树脚下。桃树枝叶披拂摇曳,花色红得更深了,像是少年的酡颜。 榻榻米的竹香与流转在湿气里的草木气味一同沁上人的衣襟。 绵密的雨声一直嚅嗫不断到次日的清晨。
六、 雨季没有结束。 暮时例行的细雨给人的视野笼上恍如薄纱的帘幕,雨滴不停地在莲池里拍打出大大小小的圆。 “这么说来——你岂不是什么都没做,根本是白走了一趟……”与晴明同样倚着廊柱闲坐,殿上人博雅的身姿却端正得多。 “不然——喝了很多好茶。还四处游览了个够,那地方的姑娘们还都长得很好看呢。” “哼……”虽然没说出口,博雅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我就知道”几个大字。 “不过那位义持大人——原本是因为爱慕那姑娘的姿色才深陷其中的,这下却落得要一生守着个癞疮女的下场,实在是毫无意义。” “癞疮女嘛,倒也未必……在他自己的结界中看到的姑娘的脸,一定与我们这些旁人所见不同——仍然是绝世美貌吧。” “结界?那不是有道行的高人才会操纵的阵法嘛?——对了,常听说有人来这房子拜访你时,四周绕了几圈也找不到门,都说那就是你布下了结界……” “所谓的结界没什么高深的。应该说,就像是恋情一样……” “啊?” “无非是种束缚人心的东西。” 博雅眉头打结,露出一脸苦相,像在说“又来了……”几个字。 “比如男女二人相好,在人群中偷偷对视——那目光与目光交汇之处,结界就成了。这时身边的人们是在饮酒作乐也罢,打起架来也罢,他们一心只牵绊在对方身上,眼里只看得见对方——结界就是这样的东西。” “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是了。再比如茜草是茜草,女子是女子,但如果有个常常和你幽会的人每次总穿着身茜草色的衣服——后来你每看到茜草时,眼前就浮现出那人的面孔……茜草仍然只是原来的茜草,只是你进入茜草结界里去了——就是这样。结界会出现,是源自心有所羁绊啊。收到又老又丑的女人送来的和歌,就远不如美女送来的让人高兴,与歌的好坏无关——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不一定——要是我,不论收到谁的我都很高兴。”博雅倒还省了一句:“歌的好坏也无所谓……反正我也看不出……” 晴明眼睛眯紧一下,旋即又睁开说:“好厉害呀。博雅。” “哪里厉害了?” “就是说——你是不会被结界所迷惑的人呢。” 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摆夸赞,也习惯了……博雅只像是听到了琵琶古曲一样静静地听着晴明的澄澈声音。就算是听不懂的话,这么和着雨听来,好像也很舒服。庭院已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地暗下去。 “博雅,你知不知道想让一座城崩溃的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什么呢……烧掉它?或者是杀光全城的人? “没那么费事啊……一座城对你来说存在——因为那里有你挂念的人,如果没有那样的人了,那城对你来说就并不存在了——比如此刻,月宫上或是长安城里是什么光景——你会关心吗? “哪会关心那些……” “就是了。没有可挂念之人的城市会是一座空城,没有可挂念之人的国家是不存在的国家——古来为恋慕上的女子抛弃国家的君主也有不少,还大都并不是什么昏庸之辈。他们无非是进入那样的心境了。 还有种种弃世的人……这种人即使行走在闹市或者是皇帝面前,也永远是两眼看着自己的鼻尖,像在万籁无声的山林中参禅一般察觉不到四周的一切。那都是把自己放在空无一人的结界中,世人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世间一切。” “噢噢——”博雅忽然大悟似的连连点头。 “怎么?听懂了吗?” “完全不懂。只是明白了——这‘结界’又是个和‘咒’一样难缠的字眼……” 正在这时,一个稚嫩可爱的童子——是新近收的式神小东君,不知怎么的两腮通红,迈着有些不稳当的步子送上放着酒瓶、酒盏的小食案。又摇摇晃晃地退下去。 博雅抓紧时机岔开让自己头大的话题:“不要说什么月宫啊长安城啊那么远的话了——我们还是眼前有酒就喝吧。” “不错,眼前有酒就喝。”晴明眯细了凤眼笑起来。 博雅一仰而干,忽然又“噗”地喷出来,“这……这是酒吗” 晴明也抿了一口,失笑了,对着廊外喊:“喂!小东君,你干得好事!” 没人应声,只有廊边一棵桃树,树干歪歪斜斜,像是站不稳一样。 “偷喝了咱们的酒,又把瓶子里灌上露水……这孩子……” 博雅的额头直爆筋——在晴明这里见过无数的式神,这么叫人哭笑不得的一位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家里还栽下了从这棵桃树上分下来的一枝,等将来长大了,如果也冒出这么个一模一样的淘气式神,那可就热闹了…… “罢了,我倒觉得像这样的雨夜里,和博雅这么有妙趣的人一起——就算喝的不是酒,也可以说是酒了。”晴明怡然自得地抿起盏中的水来。“这可是桃树上的露水——别有一种清香呢。不试试吗?” 博雅也放斜了身子,慢慢饮下一盏清露。算是无言地赞同了晴明的说法。 二人就那样静了一阵,隔着檐下一溜雨挂织成的珠帘,朦胧地望着院里依稀可辨出形状的花草。 “说起来,每个人天生都会制造着结界,把自己心外一切外物都隔绝着……”晴明打破沉默地叹道,把手伸出檐外,让雨打湿了手心:“唐人说过这样的话:‘轻如梦幻的飞花,细如愁绪的丝雨’——但其实在做梦的不是花,怀着愁思的不是雨 。如果是久病还要为生计奔波于旅途的人,遭逢这场急雨,透骨凄寒——恐怕会觉得与悠闲地坐在这里的我们所身受的并不是同一场雨一样。即使是就在身畔的人,即使是相处多年的人,是带着欢喜心还是嗔心,也是没法感同身受的—— 说这话时晴明带着似有还无的寂寥神色,是只有博雅这样亲近的友人才分辨得出的——别人只会觉得从安倍晴明大人脸上永远只看得出莫测高深的笑容这一种表情。 “可以感同身受的,”博雅像是要抚慰那个神色般地抢着说,“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与晴明所见的同样的一场雨!” “‘晴明’吗……冠以‘晴明’这一名字的人,对你来说是值得牵挂的吗?” “……” 这……叫人怎么回答呢。 “这个人间对我来说还存在着——是因为人间还有我挂念的人…… 但归根结底这挂念不是很无聊的事吗? 人总是会夸大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与别人的不同,但草木与人类的结界互不相通,在草木眼里,此一人与彼一人的不同,就和人眼里一株草木与另一株草木的不同一样——是几乎等于没有差别的。 哪一种结界是对,哪一种结界是错呢? 没有答案的吧…… 不都是起于心中一念的执著吗?如果从没有谁动过心起过念——这大千世界又会怎么样呢?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 我挂念的人,即使我不挂念他,也还是他…… 开在深谷里,一生不被任何人看见的兰花,又是为谁存在呢?……” “你说的那兰花,”博雅打断他,“虽然一生不被任何人看见,可是现在不是被你的心牵挂着、怜惜着的吗?也许,它独自地开放就是在等着被你此刻想起啊。还有……我不会说,可我觉得,什么‘他也还是他’之类的说法也是不对的,至少……博雅如果没有遇见晴明,就不是这样的博雅了——难道不是吗?” 博雅抬头看看那浑身酒香气的桃树:“而且,晴明你就看得出一株草木与另一株草木的不同吧?” 晴明眼中笑意一闪。 “反正,晴明就是与众不同的人……”博雅诚心诚意地说。 “那只是博雅这个人要这么想而已。倒是博雅你——”晴明垂下眼,声音低徊飘忽:“是位与众不同的人……应该说晴明如果没有遇见博雅,就不是这样的晴明了才对……” “只是晴明这个人要这么想而已吧?” 二人忽然相视大笑。荷叶上趴伏着的的透明如玉的小蛙吃了一惊,“咚”地跃入水中,激散平铺在水面的绿藻。 新上的月牙,像是马掌踏沙留下的浅浅的印儿。 晴明又去取了酒来,却并不自用,绕着圈缓缓地倒在桃树脚下。桃树枝叶披拂摇曳,花色红得更深了,像是少年的酡颜。 榻榻米的竹香与流转在湿气里的草木气味一同沁上人的衣襟。 绵密的雨声一直嚅嗫不断到次日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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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婴于2006-07-31 10:15:5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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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晴明的工作完成了。但关于义持和笼雀小姐的事,却还有下文—— 据说虽然义持完全不介意,但小姐却总是自卑容貌,甚至时时劝义持离开,再选良妻…… 结果为了让她放心,义持最终刺瞎了双眼。 藤原家对他的真情也不好再说什么,算是承认了这个女婿。虽然也有不少人鄙夷义持——觉得他是眼里只有女人的没有志气的窝囊男人……不过,正像晴明大人说的—— “结界就是恋情。” 也可以说,恋情就是结界。 我们这些并未身在其中的人,还是不要妄加议论的好。
七、 晴明的工作完成了。但关于义持和笼雀小姐的事,却还有下文—— 据说虽然义持完全不介意,但小姐却总是自卑容貌,甚至时时劝义持离开,再选良妻…… 结果为了让她放心,义持最终刺瞎了双眼。 藤原家对他的真情也不好再说什么,算是承认了这个女婿。虽然也有不少人鄙夷义持——觉得他是眼里只有女人的没有志气的窝囊男人……不过,正像晴明大人说的—— “结界就是恋情。” 也可以说,恋情就是结界。 我们这些并未身在其中的人,还是不要妄加议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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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婴于2006-07-31 10:16:0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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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ikeba于2006-07-31 11:48:3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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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iutefou于2006-07-31 12:15:3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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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jikeba于2006-07-31 13:34:3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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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嫣子危于2006-07-31 23:47:3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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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婴于2006-08-01 00:24:3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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