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不语
                                        
                                        ——《成化年间的爱情故事》
    
    她失去了，她再也没有爱上；
    他爱上了，他最终未曾得到。

    《成化年间的爱情故事》虽名为“爱情故事”，却不过只有一对彼此倾心的人，且是生离八年，以死别收场。此外就仅剩漫长的、无望的、单向的、枷锁一般的爱。
    太子朱见深是在杜缄言之前遇见万贞儿的，他出生时她十九岁，他只在她怀里笑，离了她就哭，让万贞儿嫁不得杜缄言。看到这里我就觉得可怕——那么小的孩子，已懂得利用与生俱来的本领去留住心爱的人，他为了得到会不择手段。果然，朱见深十一岁，杀死了会抢夺他的东西的男人。
万贞儿后来成了万贵妃，以所有能够刺伤朱见深的事来回报他近于疯狂的痴情。
    那真是疯狂，从出生到死亡，不变地爱着一个女人。如此长久的时间，无论如何努力，却还是得不到她。万贞儿的存在对于朱见深来说，像一张细密得令人窒息的网，沉重地压在心上，化为自身血肉的一部分。爱她让他痛苦，却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掌握不了、拒绝不了的。爱她，不是从记事的四岁起，而是从出生开始——她已是他的劫难。所以只能够两个人悲伤的生活下去，然后说，再来一次，也还是这样。
万    贞儿的死，朱见深早已料到，可发生时仍觉手足无措，以及解脱般的轻松——那样疯狂的爱情，只有两个人都死去的时候，才会停止。这爱情，就藏在四十年细碎的片断里。
    万贞儿要朱见深为她废后，那是两人的战争中他第一次输，而今后还将不断的输，他只觉得即使有先见之明，知道了以后的事情，也一样会这么做。因为他喜欢她，一个简单而无理的原因。
    朱见深宠爱一个宫女，宠到仿佛忘记了万贞儿。他看着宫女的眼睛，总是悲伤，心中有一个角落不敢去面对，最快乐时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因为宫女的眼睛，和万贞儿一模一样。
    万贞儿毒杀太子，朱见深恼怒异常，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愤怒烟消云散。只抱着她，想着，贞儿老了，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那么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他彻底输了，再无与她征战的可能性，从此任由她操纵生命。
    每夜看万贞儿的睡脸，杀子之恨与深切的爱一齐涌上心头，朱见深想杀她又下不了手。因为知道，她死了，他也活不久的。
    太子对见深说，我恨她，不仅因为她杀了我母亲，还因为她是你的妻子。我已经十八岁了，而你十八岁时已娶她为妻。见深想他无法把自己和没有万贞儿的世界联系在一起，长久以来世界只是万贞儿的一部分。
    生命如果重来一次，也还是这样。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要抹去贞儿脸上的笑容。
    爱得多的那一个，输得就惨。见深落败。
    这样的四十年，贞儿似乎也不是全然的冷漠与仇恨。孩子夭折时看到见深凄凉的面容，心中酸楚；多年来的相处，了解见深的一切，就像一个人一样。但手中握着杜缄言的虎形玉饰，他说记住我的名字，她就记住了一生。
    贞儿是一朵花，只为心中惦记的一人开放。被别人采了去，便沉默不语地怨恨，不动声色地报复。有时心里想着见深飘摇动荡的童年，见深的沉默和早熟，见深一直不快乐……贞宁宫的桑树结实，在石板地面留下淡紫的痕迹，如她一样纵然死去也沉重得不容人遗忘。
    握有权势的人，实现爱情的几率似乎更大。可他们一旦真正投入地去爱了，就会知道其实自己什么也没有。
    镜花水月，海市蜃楼，飞花不语，岁月空流。
    作者的语言安静而淡柔，清丽宁静中染着穿不透的绝望，泣血的嘶喊挣扎，激烈无声的征战搏杀。最后情仇爱恨痴缠的两人并肩挽手立于夕阳院落，相视一笑，依旧溢满凄凉与悲伤。
    我不喜欢这种爱情，但我不能不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