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人物系列评之二

聂小倩：给镜头加层幻想的纱

一名不幸被坏人胁迫、参与犯罪集团的失足少女聂某，于一次犯罪行动中偶识本来作为猎物目标的大学男生宁某，被宁某感动，有意改邪归正并揭发幕后黑手。在此过程中得到资深公安干警燕队的帮助，经过惊心动魄的斗争，最终惩罚了坏人，而聂某也得到宽大处理，最终与宁某结婚。
故事看上去是否眼熟？像不像时下十分流行的侦破剧集，破案+枪战+社会纪实再加点言情佐料，在海岩的系列剧作中，我们时常看到类似的情节。

其实，上述情节即是《聂小倩》的现实版。
你会发现，在揭去幻想面纱后，原来这个人鬼恋名篇所讲的其实就是这么一个侦破纪实剧。然而几百年来，为何聂小倩文本在人们心中激发的美感却完全是另外一种——神秘、浪漫、明昧，磷火是簪在美人发间的珠饰，幽幽的蓝绿的空气，仿佛缭绕于整个故事，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如同王菲唱腔般飘渺的调子。
温习一首李贺诗：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如何？是否依稀感到那熟悉的气氛——《聂小倩》中摇曳的幽绿光影，所谓鬼气，森森细细，你闻得到墓地植物的清冷的香。
这就是中国人对鬼怪文化的独特审美观。当西方狼人与吸血僵尸肉搏几百年乌烟瘴气的时候，中国的聂小倩在蓝色夜雾下、在露水与秋草中飘来飘去，曳着她的长长白纱。东方的幽灵是真正的灵体，而不是强壮的腐朽肉身。
假如要找一个最经典的中国女鬼亮相场景，想必会是萧索庭园，月色，一丛冷绿芭蕉，有只素手掀起舒卷叶片，女子的脸魅艳而冷，哀怨透骨。当你伸手拉她衣袂，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空气中虚握成拳。定格，叠印。
如此情调，也就差相仿佛我第一次看到王祖贤版聂小倩时的感受了。
都说徐克是鬼才。倩女幽魂三部曲也确实透着股邪气，当然正如任何X部曲，最初的那一部总是最原汁原味的，气质最足。当年这一系列影片获得极大成功，据我看来脱不了那个“鬼才”封号的功劳。
——把聂小倩拍成电影的，徐克不是首创，但他是第一个真正抓住“鬼”字精髓的人。不仅题材鬼，气氛鬼，音乐鬼，就连那杜撰的“兰若寺”搞笑名至今仍被各玄幻写手广泛引用，以讹传讹的结果是真实经典的出现。有谁能忘记兰若寺的月光？谁能忘记小倩高耸的发髻、飘飞的衣裾，谁能忘记“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那一声幽叹的歌调？直至今日，任何再版又再版的倩女幽魂及戏说，仍摆脱不开这窠臼、这飘着白纱的视角。

好了，回到蒲版聂小倩。“言未已，有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妙就妙在“仿佛”二字。张爱玲《红楼梦魇》中赞黛玉帮宝玉改的芙蓉女儿诔好，“茜纱窗下，公子多情”，纱窗后蒙胧的人影和情事，作者在这种地方深得浪漫主义的妙诀。看不清楚的总是比一清二楚的更美，更引人遐想。
聂小倩的美感原理即基于此。鬼娘子“言已出门，纷然而灭”，留下一抹裙裾，给徐克以及徐克们的镜头加上永远的幻美纱幕。结论是，东方的冷翠烛其光虽微，却似胜过狼人血红的双眼。诡异，也要诡得美丽——永远的聂小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