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在幻王杂志发表（我没弄到图，只有评论可看） —

这是桶的评论（和评燕大叔及端鱼的一起），谢谢桶！

写作：心灵对世界的反抗
——对《幻王》创刊号三篇作品的无责任解读

　　读过《啼血无痕》之后再读《高唐云雨》会有些惊讶，《啼血无痕》是温暖的，叙述的时候甚至有些从容，这种从容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却给了《啼血无痕》一种女性写作中较少见的大气和磅礴。《高唐云雨》是《啼血无痕》之前的作品，如《啼血无痕》一般，也是对神话传说的改造，不同的是，《啼血无痕》是对传说的充实和发挥，而《高唐云雨》则是对传说的逆反以至背叛。
　　舒婷在《神女峰》中说：“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正煽动新的背叛”，那是近三十年之前的作品了，在丽端的《高唐云雨》中，这种背叛终于被实现并完成。楚襄王会巫山神女，“朝朝暮暮，阳台之下”，一直都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却被丽端还原成一个阴谋，一场叛乱，一次谋杀，牺牲的是少女的纯真与尊严，得到的却是血腥与肮脏。而正是在这种逆反和背叛中，我看到了丽端的女性视角：神女为什么要与楚襄王相会，神女凭什么要与楚襄王相会？神女又为什么要在相会之后，依然“朝朝暮暮”呢？当丽端用她的充满楚地气息的文字把这个传说重新解读了之后，我发现，或许这种解读更符合历史的真相，更符合生活的真相。这种解读与其说是对传说的逆反和背叛，不如说是在撕扯着生活的华衣——她把生活那五光十色的华衣都撕扯下来，让一切都赤裸裸，于是我们看到，一切的浪漫、美丽都是虚假，有的只是叛乱、阴谋和挣扎，美与善被踩在脚下，丑与恶的旗帜却高高飘扬。
　　对一个写作者而言，这种赤裸的撕剥是痛苦的，尤其当这个作者是女性的时候，她必须心恨手辣，充满戾气，而她的外表却是平静而宽容的，因为她已经看透了生活的真相，她所有的狠毒都是在对着自己，一刀刀地剐着自己，而脸上却仍是微笑，因为她知道，正因为生活是如此残酷而污秽，所以那些温暖与纯洁才会如此的宝贵。
　　因此在《啼血无痕》中，那些温情与壮烈才会如此的动人，因为这些美、这些伟大是在她看透了生活的真相之后所重建，她剥下了华衣，脏污着躯体，一点一点地用血和泪建起这座光芒四射的新圣像。
　　但彻底的绝望是如此的可怕，因此到最后，丽端仍要让荒木给紫竹两颗药丸去救宋玉，尽管在我看来这个情节的设置与全文是如此的不协调（但也正是这两颗药丸预示了《啼血无痕》的出现），但我并不想为此而指责丽端，对丽端而言，这两颗药丸是阴暗残酷的世界中唯一的亮色与温暖，是她活下去的勇气之所在，是她救命的稻草。
　　在goodnight小青的《温玉》中，这救命的稻草变成了爱情——不是浪漫的爱情，而是歇斯底里的、残酷的爱情。说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温玉爱上了她的老师游江，他们之间有巨大的年龄差距，很自然的，这样的爱情是不能被承认的，温玉为此离家出走，她的父母被她活活气死，尽管游江最后将温玉找到，但她仍然因为历尽了生活的艰辛而死去。临死时，她发誓一定要成为游江的妻子。她带着这样的怨恨死去，竟成了一个僵尸艳妓，她色名远播，更兼会画画会作诗，于是成了真正的花魁。但她把过往的一切都忘记了，她以为自己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妓女。游江默默地面对这一切，看着她被老王爷赎出妓院，带入王府，看着她变得全身瘫痪，他把她娶回家中，服侍她，爱她，让她慢慢地好转，并最终生下一个孩子。但温玉始终只是一个活着的僵尸，当有一天，温玉看到游江一直藏起来的自己的牌位的时候，她终于变成了一滩血水，彻底死去。
　　当丽端在冷冰冰地撕毁披在生活之外的华衣的时候，小青却是在为生活披上更多的绮丽的华衣，但比起丽端，小青却是一个真正的虚无者，她写着一个女人如何用她的爱情来对抗死亡与世界，但最终，她仍然被这个世界摧残成一个瘫痪者，当她的瘫痪被另一个人的爱情疗治得接近全愈的时候，死亡又把她变成了一滩血水。小青是坚忍的，这个看似没心没肺喜欢恶搞的女人是残酷的，她竟然下得了手，让温玉与她的孩子一起变成了血水。这个世界在她的笔下变得如此的空无而绝望，于是，当我们回过头来再看《温玉》前面那些艳冶绮靡的文字、那些活色生香的性与爱，竟无异于一袭艳丽的尸衣了。
　　但我深信在goodnight小青的近似于绝望的虚无中终究还带着一些亮色，因为她毕竟还去写着这样的虚无，还在呐喊，还在绝望。
　　而燕垒生呢？这个老男人，在用另一种手段对抗我们的生活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在《斩鬼录》中，他写了一个贪财好色的小道士，其中的一些细节让人忍俊不禁，比如无心念念不忘于胜军寺的金佛，临走时还忍不住要偷一块去；比如在竹林中时，一开始他只希望“他们什么时候能走？早点把那两人杀了早点走吧，我也好吃完了回寺里睡觉去”，可是一听到那两个被围的人中有一个是“姑娘”，他又马上改了主意:“什么，那是个女子么？这可不成，修道之人，慈悲为怀，不能见死不救，只是不知这莎姑娘好不好看。”在《天行健》中那个处事总是犹豫不决的楚休红在《斩鬼录》中一变而成玩世不恭的小道士无心，楚休红的犹豫不绝源于他内心的迷茫，他知道一切皆不可把握，爱或恨、生或死、民主或独裁……所有这一切一旦进入残酷的现实就会变得虚假而脆弱，但迷茫无法支撑一个人的生存，于是燕垒生在《斩鬼录》里写了无心：他不再试图去把握什么，或者说，他假装要去把握一些什么，其实内心深处却深知他所假装要把握的一切并无意义。楚休红是在不断地对抗世界但最终仍不得不向这世界妥协，而无心则纯粹是在用流氓的方式来对抗着这个世界，因为，假如你无法对抗却又不愿妥协，那么你最终就只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流氓。在燕垒生这里，写作成为他的“狄奥根尼的桶”，他不仅仅用这种方式隐藏自己、残害自己，亦在用这种方式向世界曲折地示威。
　　最终，我们可以知道，在这三个人——丽端、goodnight小青和燕垒生——的写作中，写作本身已经成为一种生存的态度——他们以写作对抗世界，尽管他们之间各有不同：丽端是在对抗时仍念念不忘于救赎，小青却是一个近于彻底的虚无者，尽管她的虚无是掩藏在如此香艳的文字与情节之下，而燕垒生呢？他的虚无或许比小青更彻底：当亚历山大大帝来问他需要什么的时候，他会说，请你让开，不要妨碍我捡拾别人扔给我的零钱和——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