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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蔷薇 断肠红 泡沫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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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蔷薇 断肠红 泡沫

  断肠红。上海百代出品。吴莺音原唱。
  一九四四年。

  CD:A:阵阵的春风吹开了断肠红 往日的甜蜜记忆重回到我心中

  十月六日,苏叶结婚了。秋天,温暖甜郁,嫁与有情郎。
  是金黄色的秋天,阳光闪耀到深处去。她穿着洁白的婚纱,鬓发高挽,面上描着一串蜿蜿蜒蜒葡萄花。明森花高价请了小有名气的化妆师,婚礼这一日,从朝到晚跟随新娘直到入洞房。他笑,看苏叶挽着自己的手臂,到每一桌席上敬酒。他的新娘,年轻娇俏的,像朵含苞的鲜花依偎在他身旁。她的头发散发着香气,脸上花纹那颜料调和着闪光的粉末,从太阳穴到面颊,仙子霓裳。
  婚礼是一本书的封面。光彩堂皇。然后内容,一字一句,没有人知道。已经没人再有兴趣阅读那些冗长的白纸黑字,无论那是喜剧悲剧抑或闹剧。甘苦自知。只是他为什么要想到这些……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娶了个这样年轻的新娘……洁白的婚纱簇拥,如云似雾。她像朵不可触碰的栀子花,满含青鲜汁液。青春的气息这样眩晕,几乎泼辣成毒。他领着她到她父母面前奉上一杯感恩茶。她的母亲眼里盈着泪,摸出一封红纸包递予他手中。
  “明森呵,以后小叶要你照顾了。”
  “她年纪小不懂事,你还得多多担待……”
  他看着这对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夫妇。笑了笑。
  “爸爸妈妈放心。以后小叶就是我妻子,这辈子最亲的人。我不会委屈她的。”
  他的新娘侧过脸来笑笑,轻轻偎贴在他肩上。
  “爸妈放心吧,他会待我好的。我也会待他好。”
  她仰起脸来望着他。有人起哄,把红绿纸屑又漫天洒来,纷纷扬扬杂着金色闪烁的迷醉,像个梦。他忽然感到恐惧,在这不真实的一刻。他紧紧地揽住那娇小肩膀,他的妻,单薄轻飘,仿佛要乘着那蓬蓬的洁白泡沫飞去。满脑中回旋的香。他想他是疯了,在这一日。
  手指碰到新娘额畔曲曲垂下的一绺卷发。她身上柔软的婚纱,婚礼前他说,一辈子一次的事,绝不去租那些无数人穿过的东西来。这样宠爱着的小小姑娘,此刻  她的细腰在他掌中,半如女儿半如妻。仍似梦寐。
  国外订购来的昂贵的婚纱。他揽紧了她,陷入那缥缈的烟雾中去。好象她是飞天,终于被他擒住。


№0 ☆☆☆小青 2003-12-28 00:24:12留言☆☆☆  加书签 不再看TA

第5还是第6次挖这个坑了……
 
每次都填不下去,没有了后文。今天……咳咳,再努力一次吧!不过不保证最终结果。
 
其中“一九四四年”这年份我不确定。没查到可靠出品年份,如有姐妹兄弟得知,还望告本人一声,以免出现常识性错误,贻笑大方。在此先谢谢了。
 
是填定风珠的古文式巨坑填烦了,故来个可以自由发挥灵动一点的(希望能够如此)放松放松自己。这个故事我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写,每次都写不好因而放弃。但愿这次可以搞定,手起刀落,整个世界清净了。
 
我的一个梦魇。感觉它不让我表达出来,但是我真的很想说。
 
№1 ☆☆☆小青2003-12-28 00:24:4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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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红色的旗袍。女人极致的风情,他终于剥去它,在婚礼完结众人散去之后。
  她刻骨的媚,刻骨的柔,刻骨的水汪汪。终于再也瞒不了他……啊,瞒不了他!漫天里仿佛麝香浓烈的气味,令人醉倒,失了神智。
  “小叶……你是我的了!”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扑倒了她,在只剩得他们两个人的新房里。
  “你终于是我的了……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他昏醉地,喃喃地自语。很慌乱,手指不听使唤。怎会呢?多少大场面都见过了,如今要脱去一个女人的衣服……他的洞房花烛夜。
  明森俯在那女子的身上昏乱解着衣钮……啊,是谁发明这复古的装扮,婚礼上最后一袭艳服必须得是旗袍?!他撕去她胸前特请人买来纯白的百合花,指尖处簌簌悉微成痒。
  风月迷离。被席上众哥们儿灌的酒涌上来,他分不清哪里是钮子,那里是扣子。或者,哪里是他的手指?一片春梦只是漾漾香红艳紫。明森的眼睛里,啊……也四十好几了,竟看不见他的新娘。
  柔顺地仰卧于双人床的,是一条修长柔软的颜色……水红色。天下最艳最柔。他剥开她,毫无保护的晶莹。
  她就像枚荔枝……一骑红尘,那美艳能颠倒众生。那一刻,她周身瘦削但灵活的肉。掌中纤腰,不盈一握。教人担心这般的恣肆。
  明森感到他半生激烈的爆发。痛,然而汩汩脉脉。她温婉地在他身下,一语不发。有丝丝暗红荡漾开去。
  “小叶……你是个好女孩。”他亲吻她,疲惫的心疼。衔着那缕来不及卸妆的曲曲卷发,嘴里甜涩着,渐渐睡去。
 
  半夜他因口渴而醒来,发觉身边的空洞。
  “小叶?”
  他轻声呼喊,拉着了台灯,穿上拖鞋一路寻去。乍梦乍醒,徜恍的双眼。
  新房里一切全是他亲手设计监督着装修好。熟到不能再熟。他一路啪啪打开卧室的穿堂的盏盏灯光。一盏一盏打开。
  “小叶,太冷,上洗手间要披上衣服——”
  他拎着她的一件睡衣,那嗓音忽然戛止。
 
  他看到她。依旧穿着那件水红旗袍,如逃亡的小猫蜷缩于浴缸之中,紧紧抱住自己。
  半裸的洁白身体。旗袍下摆掀了上去,他看见她大腿上、脖颈上、揽住胸膛的双臂之上,到处都是横横纵纵的新伤口。
  一条一条。流着鲜血。染红了浴缸里的冷水。他的剃须刀片丢在一旁。
  她抬起头望着他轻轻地微笑。鬓边的黑发被水湿了,贴在脸上。
  森,我看见红颜色了。
  她说。那时她满身狰狞的伤痕之上是这样一张天真明净的容颜。
  甜美得令他忘记了所有的惊喊与发狂。他一语不发,轻轻从冷水中抱起她。半褪的缎子旗袍。
  她揽着他的脖子睡过去。满身水与血的淋漓。
 
 
№3 ☆☆☆小青2003-12-28 02:14:5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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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我结婚那天,我见到了她。
  慢板的音乐里,她无可逃避。像铜,即使生了锈,那伤口精致而青冷。绿的,艳若磷火。
  这一刻我知道它的鲜艳如此残酷。慢,让人更疼。是凌迟的延缓。
  那些锈蚀的粉末它只是沙沙坠落。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来,我们来跳舞。
你看那长长的绸缎下摆,拂过脚面去了。
栀子花凋谢在黄黄的灯光里面。
今天的花凋谢在昨天的灯光里。
 
  我蜷在冷水里。而那绸缎下摆,长长地拂过脚面去了。
  那时候我知道今天的花凋谢在昨天的灯光里。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很清醒。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可是身体的疼痛抵不过心里的。我知道那些红颜色,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看到的那些。
  森。你相信吗。逃不脱了的。我不会对你说。
  你看那梦追上来了。
 
  我这样想念,红颜色。
№4 ☆☆☆小青2003-12-28 02:49:3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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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D:B:头发银了 眉毛灰了 没有你我像泡沫
 
  满天哗哗的大雨。他站在梧桐树底下,片片的大叶子,非但没有挡了雨,反把雨水汇聚成流,冰凉地注下来。
  他看着黑色汽车停在那幢小楼门口。有人撑着巨大黑伞,遮没了半身。只看见底下一段旗袍,地面上雨雾杀气腾腾,辨不清颜色。两条玲珑的小腿,她挽着那男人踩水匆匆跑进楼里去了。
  应当是听不见声音的。这雨下得像大海,白茫茫的洪荒,湮没了听觉。可是刚才好像听到她格格的笑声,又滑又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呢。
  他没有走的意思。站着,领子里头,一直湿到脚跟。分不清全身是哪里冷。这天地间蒸腾的水气像头兽的呼吸,咻咻的,四面逼近。他不知道水也可以这样腥。
  雨越下越大了。有车开过,乌蓝的路面射着银光。泼喇喇四面飞旋横扫,终于为自己的光芒所涣散。终于没有。
№5 ☆☆☆小青2003-12-28 22:16:2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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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D:B:眼睛暗了 心全绿了 谁愿意情海漂泊
 
    他倚在船舷上。扑面而来,咸的凉的海风。
    春天仍然寒冷,海上的湿气透人心髓。甲板上几乎没有人。他沉默地体会那股冰凉的水气隔着一层层衣服直钻入骨缝里去,千回百折。像蛇。能感到体内酸疼的咸与苦涩,或许有白色盐粒留附在骨头上。
    他看那海面上的雾。船在大海中央,两头茫茫,看不见来处与去处,岸的轮廓。只有雾,这样无边无际地弥漫,一如他离开的那一年。
    去到那个终年有雾的国度。而今终于回来,可是驶向家园的路途依然是一片大雾。一模一样的湿冷,一模一样的阴阴微霉的气味,他渐渐恍惚。这条路,分不清离去与归来。
    此刻他知道旅途的终点没有人在等他。没有——就像那一年,她不曾知道他的离开。
    他裹紧围巾。风狂雾大,这海,像人世的孽。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故,去年听得消息,抗战胜利了。他回来,寻找一个不因烽火而遗失的人。
    她还在不在。他不知道。
    三年的遗弃与决绝。如果找到又能怎样。雾里,他的眼睛失去焦距。她是看不见的家山,迷失在眺望里。
    风中是鸥鸟的孤鸣,一两声,飘散着水沫。耳边却似乎响起柔靡的音乐……绿酒荡漾红灯,旋转,旋转,旋转。谁的腰肢,谁的眼角。谁的万种风情,闪闪烁烁……他闭上双眼。凉气侵了心肺。咸。
   朦胧间他相信,即或有一日焚骨为灰,他的灰烬也会有眼泪的味道。
№9 ☆☆☆小青2004-01-02 21:47:5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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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的衣香鬓影,如今是一片凄清。任教那春花如锦,只剩下寂寞空庭……
    一九四一年。他的耳朵里满是莺燕娇歌。彩灯投影,举一举手中杯,红宝石一般透亮的液体,映着脸上略显青嫩的表情。
    是德丰银行的少东家,圣约翰学校的高材生。一副雄厚身家,一口流利的英文,一个俊美少年。无限风流尽占。所以国难时期,豺狼烽烟遍地的当口,他依然翩翩衣履无忧。这里不是东北,不是北平。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尽管也枪声不绝于耳,毕竟霓虹不灭。日日有尸首倒毙的马路,不妨碍寻欢的汽车绝尘而去。
    台上那女子唱着寂寞凄清的词儿。满脸却漫漫的娇媚,卷发三七分开,斜披下来掩了半张面孔,掩不住流溢的艳光。是青春年少,是无心的商女,不知亡国恨。他头一遭走进这声色之场,酒杯在手中握紧,不由坐得直了。
    眼睛不会动了。陪同前来的银行职员不禁偷笑,悄声道,少东家如若瞧上了这女子,不值什么。唤这夜总会经理来,叫她来陪着喝一杯便是。
    他递他一支纸烟。他们这里的买卖,平日全仗着咱们本钱照应。少东家你说一,他们不敢说二。何况,这种歌女,本来半是卖身。能攀上你少东家,怕不乐疯了她们,还愁没有上赶着的呢?
    他不答话。只望着台上,一袭玫瑰红旗袍,轻轻扭动的腰肢。
    ……阵阵的春风吹开了断肠红,往日的甜蜜记忆重回到我心中。她描画得深秾的年轻眉眼,一瞟一瞟,唱着她所不了解的凄凉情怀。心不在焉。只有嗓子是甜美的。甜美得本色。
    那一天她的肩膊裹在茸茸的白色毛皮披肩之下。做得有些拙劣做作的波浪发堆在上面。她纤细的身体在彩灯旋光里并无半分暴露。
    那烧得人坐立不安的一簇火苗。一曲将尽,他忽然明白。
    所有的春光只在她一双眼睛里。就这样心不在焉地,轻轻掠过。
 
    是这样寻常又老套的开始。一个风月场中的歌女,一位贵公子,一杯酒。怕千百年来,写也写得滥了,中间再无半分情意。麻木又疲倦,说着逢场作戏。
    字里行间。眼角眉梢。滟滟横波不过是演练成局的风情,一招一式,甲乙丙丁,对着谁都是一样,眼里看到的是相同模样的钞票。心旌摇漾,那真实抵不过杯中红酒。
    但他不这样想。
    他总是相信,他与她,跟世上所有人都不同。直到如今,仍然相信。
    船驶进黄浦江。漫长的航程快要到终结,漫长的离别,不知道向谁去诉说。过江口的时候,听到悠长的汽笛声。
    他想起她曾经说过,喜欢听码头上轮船起锚的鸣笛声。那是天下间有情有义的声音。
    第一声是告别,第二声是哭泣,第三声是呼唤。那声音教人听着总是有颗心在。她说。文滨,希望有一天我可以送你坐船离开,再等你回来。
    黄浦江上也有雾。又湿又白又冷。怎么上海的雾,跟伦敦的也没有什么分别。看起来都一样,一样的空无一物。
    就像她没有送他走,也不会再等他来。
№10 ☆☆☆小青2004-01-03 21:21:4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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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她这样江湖打滚过来的女子心里怎能没有自己一套盘算呵。她眉解语,目传情,击头动尾,笑容里隐藏着超乎年龄的精明与沧桑。然而他不问了。任什么都不再去多想,只是沉醉。
    就像她为了他离开夜巴黎。是德丰银行樊公子看上的人,经理怎敢挽留。从此后再也没有擅唱时代曲的曼可小姐,艳名鹊起,一曲断肠红逼肖原声。从此台上风情,台下风骚,她只给他一人。
    她真的洗净铅华。随他在学校附近一条弄堂租了间房子,静悄悄地住下。等待他偶尔过来看她,偶尔一起吃一顿饭,偶尔住一晚。
    他不是可以公然任性妄为的旧式公子哥儿。念的教会学校,自有一套西洋规矩,气象清明。家里,更是严的。是父亲亲手挣下的家业,没有祖荫可承,所以加倍着意要他上进,学洋文,学经济,看看时局大乱,将来总要移居国外扎下根来,才是万全。
    ……“曼可。”他回头唤她,她便应声。笑着。她在水盆里洗一只苹果给他吃,如今身上只穿最寻常的小碎花布旗袍,窄窄一条暗红滚边。她走来,脸上没有脂粉,素白晶黑的清水面目。如今她全身上下最艳丽的颜色是那只苹果,在掌心,递过来。
    如今,她看去就只是任何一条弄堂里随时会走出来的任何一个女子。驯良的,淡雅的,舒服的。在这乱世之中茶饭苟安,任何一个安分平常男子——的妻。
    “曼可……”
    他又唤她。有事没事,一声又一声,仿佛怕她丢了。心中的酸楚浮浮沉沉不着地。她笑,答应着,不厌其烦。
    她手上带着水珠,走过来让他轻轻抱住她。他记得,她在他怀里是安静的,像掌中珠,五指轻握的笃定。但是她怎样可以成为他的妻——这个最难捕获的梦有张平实的假面。一点地,便惊飞。厨房西晒的小小窗口,夕阳挤进来红黄的影子,把锅碗瓢盆镀了金。一个个像玲珑的玩具。他忽然觉得他和她好象是在过家家,有种不确定的感觉,还像是在做梦,恍恍惚惚,无能为力。
    收音机里播放着大东亚共荣的宣传。铿锵的女声衬着轻轻的《夜来香》曲子,原来是首日本歌,她从前也唱过的。那时大家都不知道是东洋曲子,只是听着那月下芬芳,夜莺歌唱,南国的热闹。忽然嘶啦一阵,电波乱了,里面如有锯齿相争的刺耳。然后一片茫茫。他抱紧她说:“曼可,我们找个地方……我们想法子找个清净地方……曼可!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她伸手关上了收音机。不语。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漆黑,丰盛,冰凉的,被夕阳晒得开始暖热。
    他记得她的头发。始终是这样任性张扬着的一头好卷发,不肯扎起来。满头蜿蜒盛开着的藤花,一路乌黑地披满了肩与背……她在他身下轻轻摇首,散落一枕灵蛇。那时她的眼神如此神秘迷离。
    仿佛这一头卷发记载着她骨子里的风尘与风情。它们从来不曾离开。他相信。
    他张开十指,满满攥住两把黑发。冰凉。
№12 ☆☆☆小青2004-01-05 00:19:0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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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D:A:唤回那逝去青春 只有这断肠红
 
    那个故事在我心里,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我没有对明森说起一切。我所知道的,我所不能明白的,回旋纠缠的谜。
 
    KITTY猫在沙发上静静注视我。小小的白脸孔。地板上也有。大大小小,穿着粉红或蓝色衣服的。走过去抱住它,扁平柔软。明森买给他的小妻子,把她当女儿养。哄着,以为卡通布偶便足够满足全部的幻想。
    我想停留在那单纯而欢喜的、扁平的世界。我抱着KITTY猫躺在光滑的地板上,数来数去,一条一条。浅黄色的木头。有风吹过,窗帘飘起来。
    是结婚前我们一起挑选的,橘子汽水颜色的薄窗帘。半透明的大花朵,映着光线时教人感觉有亲吻舌尖的气泡冒上来。微凉,微辣。
 
    我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三年。三年,像无数这一类俗套故事的第N遍重复。充满廉价的煽情,是一部陈旧到五分钟之内就会让人打起呼噜的言情剧。20年前可以催人泪下,现在则催眠。不过每句台词在我心里都是这样清晰。我还记得他们最后居住的那条弄堂叫作天源里。
    第N遍炒冷饭。一个背父私恋歌女的富家子。她为他洗净铅华,他为她筑一个安稳的小巢。瞒着人双宿双栖,有时他带她出去看电影、上西菜馆吃大菜,有时拉着手从小菜场买来萝卜青菜,两个人挤在窄小的厨房里烧饭,手忙脚乱,烧糊了锅……所有必备的片断。自然他们也会在阳台上或天井里相拥跳舞,没有音乐。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总看不够。
    然后终于瞒不住。父亲却也并不生气,说儿子长大了难免,只要不耽搁了念书,学着历练历练风月声色,怕是于日后生意应酬上还有好处。谁没个逢场作戏,只别认真痴迷了那下等女子,也是世情寻常。他却言之凿凿,一定要正式娶她为妻。父亲自己便有两个姨太太,从前也捧过长三堂子里红倌人的。反复劝谕不成,他又将这些话柄倒腾出来质问父亲,大闹家庭革命,气得父亲狂怒大骂。开除了那引他去玩的银行职员,又将他严加看管,不准再与狐狸精厮混。终于一个月后他弃家而逃,世间万般的繁华,锦绣前程,他只要她。
    终于十里洋场漫漫,他只有她一个。
№14 ☆☆☆小青2004-01-05 21:53:5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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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我一个人的曼可。
    是的。我知道。他要她也只有他一个。当他们从永庆里搬到祥和里,从祥和里搬到春风里,然后终于搬到天源里——的一间小阁楼。
    他早已不去圣约翰上学了。那时候,他在家中,替人抄写文书。换来小菜场的萝卜青菜,与从前的并无分别。只是当锅碗瓢盆不再被镀成金色,看清楚贫贱夫妻,本是这般油垢污黑的面目。冬日里他呵着僵硬的手指,夹一筷咸白菜,嚼在嘴里有苦涩的味道。原来有的时候就算两个人想要过家家,也不能了。
    是的,我记得。我记得他说他不后悔。湿冷的江南冬天,他手上生了冻疮。抄写的时候,也把她抱在怀里。当两个人只剩得一件棉袍。她用它裹着他,他用自己裹着她。
    曼可,对不起。你跟着我受苦。他说。她不说话。后来沉默的微笑成为她的常态,她眼里的神色始终温婉,从不流露怨恨或者悲伤的表情。她平静得明媚,在这样的贫寒之中。令他心疼,然后渐渐觉得深不可测。
    他始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从过去到如今。但是他还爱着她,以磨损残旧的心。越多伤害就越爱得凶。我还记得他的母亲一直叫人来劝他回去,是揣摩着他父亲不肯承认的心思。每当这时候她便对他说,文滨,你还是回家去吧。我真的不怪你。换来他的愤怒与痛哭。他说,他还要她。他只要她。跟着他抄写文书的差事丢了。父亲想要以此逼他回家的计策,只是将他逼入了空空如也的米缸里去。
    然后有一天,曼可出现在一个名叫不夜天的地方。我记得,那是一九四二年的冬天。急景凋年。
 
    关于这个故事,我什么都记得。除了他们的脸。
    这个不知来处的故事。我真的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为何,缠绕着我。
 
    很奇怪的感觉。有时候觉得好象在看一部胶片磨损的电影,所有的情节与对白我了然于心,只是看不清角色的面孔。是似梦非梦中活动着的一个个模糊的鬼影。
    白茫茫。
    那些错乱颠倒的片段。有时是夜晚的梦境,有时却突然无缘无由,蓦上心来。像曾经看过却久已遗忘的一部片子,某时某日忽然回想起来。我渐渐觉得脑子混乱,被这些并不按时间顺序上演的情节穿插闪回得头晕。似乎某处有一把剪刀,把它们乱剪一气然后纷纷抖落。
    我的世界里,满天飞散的碎片。像蝴蝶追着花不肯离去。逐渐穿越幻想边界。
    我分不清了。那些鬼影活动在我的现实之中。重叠着墙壁、门窗、桌椅……黑夜白天。它们随时出现。我不说话,我很安静。
    我抱着KITTY猫躺在地板上,看到明森和我的双人床上,白茫茫的幻影。自顾自地,悲欢离合。
    
№15 ☆☆☆小青2004-01-06 00:22:4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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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可。她像我一样地沉默。她什么也不说,有天她重施脂粉,对着缺了边角的镜子,把嘴唇涂抹得艳红。吹熄了火柴头,描出两钩黛眉。她翻出唯一不曾典当的缎子旗袍,用茶杯装了开水熨平。腰身,眼神与卷发。一刹那,她的妖娆又回来了。
    一个江湖打滚过来的女子。花团锦簇之下是明净的容颜,明净容颜之下,是超乎年龄的精明心计。她眉解语,目传情。
    她是不夜天的台柱曼可小姐。一切犹如当年。当他找到她的时候,台上风情妩媚,她的沧桑不露痕迹。
    他在角落里,怔怔地望着那个女子扭动着腰肢唱,难为情,难为情,什么叫做难为情。想爱我,要爱我,你就痛快地表表明。
    有个男人送一只大花篮到台上去。她走下来坐在他桌旁,绿酒荡漾红灯,鲜艳得像有毒。一口仰尽。那人俯耳说句什么,她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上颤抖。男人捋下一只金戒指,戴在她指上。便就势让手被那肥胖的男人持着,软软垂着,没骨头一般。待他拉到嘴边去吻,却疾如电闪地轻轻给了他一下,抽回手来又放声大笑起来。那人一怔,随即也陪着嬉笑,嘟嘟哝哝说个不了。她只是转动着那只戒指,懒懒地笑望着他。
     ……他在黑暗的角落里,攥紧了拳头。然后颓然松开。人像断线的木偶般痹绝,要一动也不能。
     原来台上风情,台下风骚,此刻让他在地狱里望见。她的万种娇媚,都是酷刑。
     彩灯满场飞旋。这目迷十色的欢乐,举国挣扎在铁蹄之下而有人病态地癫狂。是一条脓血腐烂的伤口,红绿黄白,越是五颜六色越是疼痛。冲鼻的腥臭,击晕了头脑也会以为是种异香。飞旋的彩灯里他看见曼可的一头卷发,随俯仰剧烈地张牙舞爪,被每一分闪光定格。千万条飞扬的灵蛇。
    ……她在他身下轻轻摇首。醇酒一样的眼神。她双手钩住他的脖子,辗转唤着文滨。……一枕的卷发。
    他闭上眼睛。
    原来她洗净铅华,洗不净这风尘的骨。骨子里的堕落与放荡。
    陡然间想起她曾说过,污泥中哪里会有莲花。
№16 ☆☆☆小青2004-01-06 01:41:0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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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森回家来,带她出去吃饭。他们去吃她喜欢的川菜,然后去喝咖啡。柔和灯光里他脸上的风霜痕迹被一一抹平,是清瘦俊秀的、中年人的脸孔。苏叶望着这个她爱的男人。他为她解下脖子上的柠檬黄围巾。
    “到今天,我们结婚整整两个月了。”他说,“平时太忙,都没有带你度蜜月去。这样平常地纪念一下,你会不会不高兴?”
    “两个月?”她怔了怔,笑了,“……还真是两个月,今天12月6号了。明森,你记得真清楚。又不是整年的日子,都这样一个月一个月的纪念起来还了得?”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纪念日。”
    她哈哈地笑出声来:“你不会吧,我记得这好象是琼瑶剧里经常出现的台词哎……一个字都不改……你不是这么肉麻吧……”
    他也笑:“你开心就好。待会儿我们去跳舞?”
    “不。”
    “明天是周末,没关系的。”他拉住她的手,“你不是一直喜欢蹦蹦跳跳?跟我在一起,好久没有陪你去跳舞了……”
    “那种地方,吵吵闹闹的。从前跳得够了,我不想再跳了。”她凝望着他。
    “明森,我哪里也不想去。我要跟你回家。”
    他执意要帮她系大衣扣子。一粒一粒,从下到上。扣好最后一颗之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苏叶把脸贴在他腋下。明森的衣服上,淡淡的烟草气味。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如此珍惜着她的男人。
 
    她说:“明森,我们来跳舞。”
    “你不是说不喜欢跳舞了?”
    “那是不同的。我喜欢和你在家里跳。”她仰脸望着他,灯光在瞳中映出遥远的金黄亮点。“明森,陪我。”
    “好,那我去放音乐。喜欢什么?”
    她一把拉住他:“不要音乐。我只喜欢听你的呼吸。”
    她伸手关了壁上灯。
    “明森,抱着我。我们来跳舞。”
 
    ……你看那长长的绸缎下摆,拂过脚面去了。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来,我们来跳舞。
    
    忽然之间,一袭辨认不出颜色的旗袍闪过眼前。那是它的一角,还有花露水的味道。苏叶闭了闭眼睛。
    窗帘微微透入外面的灯光。橘子汽水的甜美。她回头看着镜子里自己与明森相抱在一起的映像。他的深蓝色毛衣与灯心绒裤子,她的长袖T恤,紧身牛仔裤。
    她紧紧地偎贴着他的肩膀。幻影的碎片,在身边飞旋。她看不见,但知道它们在。
    满天颠倒错乱的悲欢离合。白茫茫,久已遗忘的一部电影。
    那些被剪碎的胶片像蝴蝶一样。
 
    他们在黑暗中相拥跳舞,没有音乐。
 
    明森说:“小叶,你开心吗?”
    她在他肩上点头。
    “那么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让我害怕的事。可以吗?”
    她说:“我会好好的。”
№18 ☆☆☆小青2004-01-07 17:06:2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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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他说,我会好好的。两小时又四十分钟后自食其言。
    极尽缠绵的欢爱。我想明森是个很棒的男人。在床上他将我带入疯狂极乐的世界,双手搂住他宽阔的肩膀,我的丈夫他这样强壮。
    我能感受到他从骨子里想要要我,就想我想要要他。我要他,还要,还要,永无止尽。
    
    明森,我要你。但愿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不会说出口。
    她发出欢乐的尖叫。柔软的腰身拱起,要他深陷于她。
    窗帘飘起。橙色灯晕里一双赤裸纠缠的身体镀上光泽,两条漂亮的蛇。她抚摸上方俯视着她的这张男人脸孔,他微笑的容颜,汗湿了头发。心里是骄傲而又怜惜的。
    忘记了12月紧闭的窗子哪里来的大风。那高高飘起的橘子颜色,美如幻境。
    不。没有风。没有风声。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他与她激烈的喘息。手指抚过他脸庞轮廓,然后紧紧抓住他脑后的头发。当他在她体内爆发的时刻。
 
    后来他在风里找到她。
    她站在楼顶边缘,随着他的惊喊回过头来。24层楼顶,呼啸的大风。
    她爬上水泥护栏,身子前倾,在冬天的狂风里摇摇欲坠。明森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刹时间被那酷寒冻僵。
    很久以后他回想起那一刻她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全然陌生的寒冷。
    “小叶……”他心里无法出声的喃喃呼唤。恐惧达于极处,杀死了它自身。
    他不害怕。午夜的黑暗中他看着她赤身立于楼顶边缘,头发在空中飞舞。
    那一回眸的勾留。  
№19 ☆☆☆小青2004-01-07 22:47:5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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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我想写出山村老尸那样的效果……就是莫名其妙地、虚虚幻幻地、寒入骨髓地、很恐怖地……
 
看来是失败了。我不会吓人555555……
 
接下来该怎样呢?思考中
№20 ☆☆☆小青2004-01-07 22:49:4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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