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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瑶碧山 瑶碧山在南荒之巅,是八荒十大神山之之。上古传说有言,瑶碧山是天水流入下界的起点。可那只是传说,在世人眼中,瑶碧山和别处的山没有两样,并且山中还有着野蛮凶残的常夏氏族。 常夏族人生着人首、豹身、蛇尾,以游猎为生,性极野蛮凶残。他们不喜安定的高楼广厦,只爱自己在山中所建的粗陋茅屋。他们自称是天界派下来的驻守神山之人,不允许外人靠近一步,并且常常结伴离山攻击山下的村庄,抢夺山中没有的物品。只因为他们游走于深山野林之中,外族军队一直拿他们无法。 五十年前,大夏军由国师亲率,再攻瑶碧山。这一回,常夏族人落进国师设的陷阱当中,不过半月便败逃进山中。他们到祭堂里去祈求天界诸神的相助,却在推开门时发现,那个国师正站在堂中央,手中拿着他们虔诚守护的瑶碧铜壶。他脸上挂着淡如清风的笑容,眼中却闪着近乎冰冷的光泽,手只一挥,瑶碧铜壶便一分为二…… 灰黑色的瑶碧山峨然立于前方。久黎悬停在空中,五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再次浮现在他的脑中。那些在林中穿梭如风的常夏人看到他手拿着那铜壶时,一个个仿佛变成了石像,一双双棕黄色的眼突兀在眼眶里,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惧来形容了,最后,连反抗的力量都从他们身上退掉了,就像一具具行尸走肉般僵硬地立在那儿。 久黎止住风势,徒步走进山中。由于林深叶密,这片山林并没有全部旱死,一些粗壮高大的树木仍在努力地朝地底伸着根须,头上也还有一片一片的叶盖。山中一片寂静。 过去常能听见的常夏人于林间飞速跑过带起的摩擦声此时是半点也听不到了。五十年时间并不短,足够让常夏氏族再繁衍出几代人来。可是看起来,他们并没有这样做。这五十年来,他们难道都只守着那残壶么?甚至不惜种族绝灭? 久黎叹了口气,再念风诀腾空而起,朝山林深处那古老的祭堂掠去。 掠过几重仍未枯的林子,绕着一个山坡转了个弯,在前面的山坳里,那个由几块巨石搭建的祭堂的入口已清晰可见。他止住风势,落在山坳入口处。 原来爬满老藤的巨石上只有几条干枯的藤条,山坳两边再没了那些生得茂密的灌木,祭堂的入口在光秃秃的山坳中显得有些凄凉。远远地,久黎看见有光亮在祭堂中晃动。 那祭堂很大,足够住上几百个人。在炙人的阳光之下,那阴暗的祭堂自然是喜凉的常夏人最好的居住处。久黎默念了隐身诀,缓步走过去。 祭堂内果然阴冷。长而宽的石头通道两侧架着火盆,久黎小心地避过一些从身边飞快跑过的常夏人。那些人脸上都挂着惊疑不定的神情,并且都在朝一个方向奔跑。久黎不由地好奇起他们的目的来,可他没时间去管他们,便径自朝着记忆里中央神殿的方向走去。 圆形的中央神殿在瑶拓山的山腹中,有着巨大的面积。神殿篷顶低矮,因为常夏人是豹身,从头到脚,高只到寻常人类的腰际,这相当于两个常人高度的神殿对于他们来说,已算是很高的了。 神殿的四周都燃着巨大的火盆,火光不能完全照亮这里,就使得神殿显得神秘而诡异。神殿的中央,矮脚供桌上,便是那破成两半的铜壶。 久黎深吸了口气,迈大步走过去。只走了两三步,他猛然发觉脚下石板的铺陈竟是一个显形咒术的符号,他的隐身咒在他走进符号的瞬间已被破去了。他急抬头看向四周,火光的阴影里,有数十双阴笃的黄眼睛在闪闪发亮。 他又看了看那符号,这咒术符号只拥有显形的力量,大概是那场大战之后,守在此处的常夏人怕有人再次侵入而设下的防守。他突然想到刚刚一路上遇见的那些神色匆忙的常夏人,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才会这么快出现在神殿里?常夏人何时具有如此能力了? “我本不想惊动你们,”他开口道,“并且,我也不是来……”“你是那个妖灵!”一个苍老的声音里满含仇恨。久黎转过头,在一个火盆旁,见到了说话的常夏人。 那个常夏人已老得满脸皱纹,身上的豹纹大半都脱落了,他瞪着久黎,棕色的眼在眼窝里亮得怕人。久黎看见他的颈子上挂着块黑色的小石牌,牌上是常夏人供奉的铜壶的符号。他是一个常夏秘咒师。 “我也认得你!”另一个同样老的常夏秘咒师声音颤抖而激动,“就是你,杀光了我们的族人,毁了我们的圣物!” 神殿里响起常夏人愤怒的尖嚎声。 “好,嘿嘿,你来得最好!”最初说话的秘咒师突然阴阴地笑了,“吾等要为死去的族人报仇,为圣物报仇!以妖灵之血洗刷吾族的冤屈!”他抬手尖声道:“吾常夏艮及弟常夏耳以秘咒师之名盟誓,绝不让吾族之罪人逃出此地!” 他的声音在神殿里引起一阵阵的回响,伴着常夏人的嚎叫声,尖利得刺耳。 久黎略一挑眉,道:“你们早已发现我进来了?五十年来一直精修秘咒术,果然不是白修的。自常夏一族学懂秘咒术之后,你们怕是秘咒师中最强的了!我若不来,你们是不是也要去上京寻我报仇?” 两个老秘咒师只是阴阴地笑,却不答话。 久黎“哼”了一声,道:“不要浪费你们的精力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找架打,秘咒术只是巫术的末流分支,就算你们修到最深层,也无法与我云虚一族的妖术相比!我是来修补它的!”他一指那两片壶身。 常夏艮朝地上“啐”了一口,“修补?”他狠瞪着久黎,“如何修补?那是上天的神物!你当初毁它时可毫不留情,如今你大夏要毁于旱灾了,你又想起来修补它了?嘿嘿,你想吾等会让你轻易碰到他么?你大夏毁了最好!” 久黎淡淡一笑,“这大旱若持续下去,瑶碧山岂不是也躲不过?如此下去,常夏可就要真的灭族了!” “那又如何!”常夏艮蹿出阴影,在火光下躬着背脊,满是皱纹的脸孔上有着近乎疯狂的神情。“吾常夏早已毁去。若能靠这残存之身毁了你大夏,也算是报了灭族之仇!”他低吼一声,四爪抓地,双手在胸前结起咒印,几点星芒在他手指间亮起,渐渐越来越亮,越来越大。 “不要费神了!”久黎挥手在身边结了一道透明的障壁,然后看也不看便转身朝供桌走去。 “咄!”身后老秘咒师突然低声断喝,一股异常强大的咒力盘旋而起,像旋风一样直撞上障壁。障壁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响,竟裂开了,下一刻,老秘咒师从地上弹起,前爪挥舞,直扑过来。久黎急回身看去,老常夏艮近乎疯狂的脸已近在眼前,一只疯利的爪子也已堪堪搭上他的肩。 久黎飞身急退,手指连弹,几颗银色光球朝老常夏艮撞了去。秘咒师飞扑的势子被一股力量从后面急扯住,猛地坠在地上。银光球扑了个空,在地上撞出几个深坑。 四周的常夏人同时吼叫起来,整个神殿被吼声震得几乎晃动起来。 久黎倏地矮下身子,右手在地上虚虚一按,一股旋风绕身而起。风越旋越快,越旋越急,急旋的风形成了一面圆形的气墙,朝四下推了开去,将吼声也压得弱了很多,四周的火盆纷纷被吹灭,神殿中愈发阴暗下去。 急迫的风声里忽然响起两声尖锐的“破”,那几乎将其他的常夏人顶到墙壁上的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消散了。紧接着又是两声“袭”,两股极厚的气流一先一后朝着愣在原地的久黎推去。 那道旋风几乎用上了久黎六成的妖力。云虚妖灵的妖力原本就强于八荒诸族,六成的力量就足以震住大多数异族的巫师或者咒术师了。可这一次,居然被这两个老迈的咒术师干脆地破掉了。他有些无法相信,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那两股气流涌到身前,他才反应过来,急急跃起。 后发出的气流似乎预料到了他将跃起的路线,轨道中带着弱不可察的弧线,久黎虽闪过了第一重攻击,却被突然仰起来的第二重撞在了肋下。这气团似乎凝结了那个一直躲在后面的铜爪常夏耳的全部力量,久黎被撞出几丈远,跪到地上急剧地咳了起来。 淡淡的血腥气让常夏人的兽性火一样烧了起来。那秘咒师两兄弟同时念动咒文,低沉阴暗的神殿里隐隐有风雷之声沉沉响起。刚刚被风挤到墙边的数十个常夏人皆弓着脊背从阴影中迈步出来。他们果然像豹一样,柔软的脚掌踏在石头地面上,消无声息。数十双棕黄色的眼在阴影里亮如星辰,闪着凶暴的光芒。 久黎抬起头来,眯着眼看那两个正在施术的秘咒师,碧绿的眼中有杀机一掠而过。这个时候,他只消使出杀招,周围的常夏人绝不会追得上他提至极点的高速攻击,那两个专注于施术的老人会在专注之中顷刻间毙命。 一个轻飘飘的影子从眼角边闪现。久黎抬起头来,在他进来的那道门处,巫盼穿着青纱长袍的身影就在黑暗里轻轻地浮着,一双眼遥遥地望过来,冷淡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迷惑。 久黎双眉一轩,杀机只是一掠而过。他将涌入口中的逆血吐掉,猛地站起来。他双手交握胸前,十指急促地舞动,碧绿的荧光由他周身漫出,渐渐膨胀开来,束在背后的银色长发无风而动,在碧光在张扬地舞动着。 他双手连结数印,突然朝前疾推。整个神殿里便仿佛卷起了一阵狂岚。 这坚固的石头神殿在这巨风之中竟飘摇如浪尖上的轻舟。如有实质的风撼动着石壁,巨大的石块被风刮擦着,发出丝丝破碎的声音。仅存的那几个火盆也灭掉了,整个神殿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当中。周围的常夏人伏在地上,四爪紧紧抠着石缝,他们抱着头,耳中灌满了风的尖啸之声。 巨风将两个老秘咒师未念完的咒语堵回到口中,未完的秘咒术产生了可怕的反噬之力,将两人掀翻在地,又被巨风狠狠地压住了。他们在艰难喘息的空隙中视线模糊地看居于风中央的久黎。那个消瘦的青衣男子稳稳地立着,他的银发在风中飞舞,青衣发出猎猎的抖动声,他白得发青的脸上挂着一如五十年前般淡然的笑意,可是那双碧绿的眼中却再不见当年的冰冷。 风愈发沉重了,压得两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更加难以支撑,只一会儿,他们便失去了知觉。 久黎突然扬起手,在空中连挥三下。风势顿消。他抬眼看向依旧立在门前的巫盼,在沉沉的黑暗里,青衣的巫盼浑身都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果然就如仙子一样。他吸了口气,却颓然倒地,抓着胸前衣襟咳个不停,一口血呕在衣襟上。 巫盼轻飘飘地滑过来,悬在他前面,“你还好么?” 久黎低头看那些被强风打晕了的常夏人,“你在担心我无力修复神器吧?”他淡淡地反问。 巫盼皱了皱眉,想辩解一句却终于没说话。 久黎缓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起案子上的壶。“你是来看结果的么?”他回头看着巫盼。 巫盼手指轻弹,四周的火盆重又燃起熊熊火光。她退到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清她的神情,“随你怎样想!”久黎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仰头大笑三声,转过身子用两手各捧一片壶,凝神默念起化灵术的咒文。 祭堂外没有树木遮掩,阳光炙人的亮,整座山壁被晒得滚烫。巫盼信步踱上一块石台,扬首四望。那些依旧挺立的树木被阳光晒得打了蔫,焦黄卷边的叶子耷拉着,一阵热风吹过,便呼啦啦地落下一大片。尽管是深山老林,尽管这林子仍然活着,但只要大旱还在持续,要不了多久,这座传说中的天水起源的神山便会变成一座死山。 自舍了肉身飞升成仙之后,巫盼已足足有七百年未动过凡人的感情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已是神,不再需要人的感情了。可这一次被唤到下界来,见到七百年前就该绝灭的妖灵,她忍不住又想起当年的事情。她那身为十巫之首的姐姐巫咸,破了巫人的戒只为了和一个妖灵在一起。最后竟会为了救那妖灵甘赴夕雾渊,去那个被遗弃在诸世之外的虚无之渊接受遗世的永罚。可那妖灵却不知感恩。他跟自己说他不能理解巫咸的作为,他咒骂巫人的戒律,咒骂人世常理,甚至咒骂天神。他显得那样的不可理喻,这让巫盼为自己的姐姐感到悲哀。她那可怜的姐姐竟会为了这样一个妖灵背叛天下众生,到底是为什么? 姐姐巫咸那让天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选择是化升为仙的巫盼始终也想不透的谜题。在最初的一百年里,她几乎沉迷于那迷团而不可自拔。一百年之后,她选择了忘却。云虚一族尽灭,姐姐也再不会回归人世,她想还是不要想这些为好,自己已化身为神人,在深远的三十三重天之上住着,不需要再去想这些已不会再发生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七百年后的某一天被下界的十巫们用降神式唤下来,为了对付两个潜逃的妖灵。 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天空亮得惨白,以至于让人看不出时间的流逝。巫盼从石台上下来,重新进到祭堂里。 石头祭堂的每一块壁石都在微微地震动,空气里有闷雷一样的声音滚滚来去,巫盼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她能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力量从前方不断地涌出,她直觉地感到这力量甚至更要强于她的神力。这就是炼神诀的力量?若是那夜这两个妖灵同时放出炼神诀,自己也许会魂消烟散也说不定。 巫盼捏动御风诀朝前疾行,还未到中央神殿时便被前方溢出的波浪样白色光芒震慑住了。她不由地按住风势,手扶着颤动的墙壁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整座神殿似乎都被那光芒充满了,强大的力量在其间波动着。有些已醒来的常夏人都忘了自己该做的事,呆呆地看着白光中央那个瘦削的身影。 久黎背对着门,在他前方稍高些,巫盼可以看见浮在空中的瑶碧铜壶。壶身发出水蓝色的淡淡荧光,随着久黎向两侧伸开的手不断捏出的手诀,那光忽明忽暗。 巫盼心里吃了一惊,瑶碧铜壶竟已重塑完毕了。 此时,久黎双臂忽地一震,口中低喝一声:“开——”瑶碧铜壶猛然弹上空中,壶身大亮,水蓝色的光顷刻间溢满整个神殿,空气里充满了一种久违了的潮湿气息。他高举双臂,双掌轻拍,壶身的光眨眼间熄灭了,壶轻缓地落下来,他抬手接住,然后朝前走去。 在矮脚供桌的前方,就是曾经放置铜壶的铜架。雕饰繁杂的铜架亦是这上古神器的一部分。久黎缓慢地将壶放入架中,壶身与架子相触的一瞬间,整个山体仿佛被什么从内部狠狠地拱动一般剧烈地颤了好半天。随着瑶碧壶身上波浪般的蓝光渐渐静止,山体才稳定下来。 巫盼吸了口气,她知道这神器已开始发挥它的力量,再聚天下之水。 站在壶前的久黎似乎松了口气,随即颓然倒地。巫盼忍不住朝前走去,在走到供桌时又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着久黎一点点挣扎着坐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她,白得骇人的脸上淡漠地一笑:“你满意了么?” 巫盼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秘咒师常夏艮突然尖吼一声扑上来,双爪急抓下来。巫盼略一皱眉,抬手一拂,老秘咒师便打着滚跌了出去。 她转身看着那个老秘咒师,冷冷道:“你想再次毁掉上古神器么?” 常夏艮突兀着双眼瞪视着她。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身上涌出一股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的力量,他不由地想朝后退去。 “难道你真的想要常夏从此绝灭,只为了报仇?”久黎从巫盼身后缓缓站起来,淡漠地看着他,“你不想活,他们难道也不想活?” 久黎冷冷的声音像盘冷水浇在常夏艮疯狂的怒火之上,他瞪圆了双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醒过来的常夏人皆听见了他的话,目瞪口呆地看着久黎脚步蹒跚地从他们之间走过。到门口时,久黎停了停,缓缓开口道:“复仇是需要代价的。你们,付得起么?还是,不要学我罢……”说完便大步离去,留下常夏人定定地看着那铜架子上闪着水蓝色荧光的瑶碧壶发呆。 出了黑暗的祭堂,乍然来到阳光之下,眼睛被晃得几乎睁不开。久黎抬手遮了遮光,想要再朝前走几步去一棵老树下避避,却终于没能坚持住,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上。 化灵术强大的力量仿佛掏空了他的身体,再加上之前受到的重击,久黎伏在地上,只觉得身下的地面热得烫人。他勉强抬起头来看向天空,炙烈的白光里,他似乎看见空中开始有什么在缓慢地凝结着。 是云啊!两年不见的云正一丝一丝地聚合起来,就在这山的顶端。棉絮一样的云里是八荒大地渴盼已久的水。这聚水神器竟有如此力量,仅仅修补了一个,便唤来了这久违的雨云。 “没用的!”巫盼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只得一个,是没有用的!” 久黎“哼”了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他艰难地吸了口气,热乎乎的空气涌进喉管,呛得他一阵猛咳。逆血涌出来,溅得满地都是。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撑住他向下倒的身子。久黎抬起头,便看见巫盼神情复杂的脸。巫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退步到一边,仰面看着天空。 久黎坐直了身子,靠在滚烫的山壁上,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天空。 要下雨了。 这个念头几乎是同时在八荒所有人的心中闪现的。于是也在同一时间,人们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叩谢诸神。 大夏国都上京。夏王犀倚在宫苑的栏杆上,凝视天际。一切都解决了,他想。 他回过头,看见围在身边的五个巫人,他们皆低垂眉眼,一脸敬畏地默念着对天神的颂辞。 雨云已密,天色愈渐阴暗,空气里有水气弥漫。风呼呼地跑过宫墙,吹得干燥的树枝发出喀啦啦的响声,几只鸟极快地掠过树梢,留下一串兴奋的叫声。夏王犀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锦袍。他已习惯了炙热的天气,这风中隐含的冬季的寒意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吸了口气,真的要下雨了么? 一阵骤风掠过,风中有极浓烈的湿气。果然下雨了。 可是为什么地上却没有半点雨水?仰头看去,可以看到直直下落的密集的雨丝,雨丝在风中飘摇下落,却仿若遇上了一道无形的盖子,就在十几丈高的空中莫名消散了。这真是最最奇异的景像了,任那雨下得怎样的大,却总是被那道几乎与八荒大地一般大的盖子挡在外面,让痴痴站在地上的人们瞪圆了眼,眼睁睁地看着渴盼了两年的雨水在头顶上烟消云散。 天空阴沉得让人压抑,乌云在头顶疯狂滚动,变幻着各种各样怪异的形状。风声大作,湿气更盛,可地上的一切东西都仍是干燥至极。似乎是这片大地不想要雨水的滋润,才放置了个盖子在头上。 不会落地的雨持续了许久,从正午一直下到日头偏西。风渐渐弱了下去,水气也散掉了,空气中重新充满了炙热的味道。当第一线阳光从西面刺破云层时,那场奇异的雨便似乎已成了一场梦。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证明曾有这样一场雨出现。 人们呆滞地站在原地,大街小巷,似乎突然间就多了无数尊僵硬的雕像。 “怎么回事?”夏王犀暴喝。五巫同时跌跪在地上,忙不迭地摇头,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夏王犀愤怒地转过身,瞪着雨丝渐渐散去的天空。云层中的阳光像是一种嘲笑。他的心里腾起一阵莫明的不安。他气恼地甩甩头,转身朝宫中走去。五个巫人依旧跪在原处,偷偷地彼此对视着。这种异事,他们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了吧?”巫盼低下头,目光闪闪地道。 只有引水的神器,雨水是无法降到大地上的。久黎当然明白,他慢慢地问:“下一个在哪儿?” “蓬舟渠,鲛人洞里的寒烟鼎。”巫盼道。“哦!鲛人么?三十几年前似乎被我灭光了!”久黎撑着山壁摇晃着站起来,却猛地一个踉跄,张口呛出一大口血来。他靠着墙,喘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巫盼拧紧了眉,突然伸出手,指尖银光亮起,顷刻间将他包裹起来。“为什么?”她在施术的时候小声地问。 不到半柱香时间,久黎已伤势尽复,只是化灵之术消耗掉的元灵之力却是无论如何也补不回的了。他站稳了身子,看向巫盼,“什么?” “你既是复仇,为何却又如此做?”巫盼问。 久黎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道:“云虚之人,并非不负责之人!我说过,我的错我会弥补!” 巫盼双眉一挑,“这么简单?我不信你能如此轻易就放弃筹谋了七百年的复仇之计!” 久淡笑着反问:“那么你呢?你不是也恨着我们云虚人?我入大夏朝堂,天界必是知道的,却为何没有什么反应?你不是请求要灭绝云虚一族么?” 巫盼愣了下,黯然道:“当年我确是提过,但没得到应允!”久黎闻言淡淡地“哼”了一声,神情里颇有些不屑:“很仁慈呢!” 巫盼抬头瞪着他,久黎别过头去,淡淡一笑,“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什么?”巫盼追问。久黎却不再答话,靠着山壁闭上了眼。 巫盼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久黎睁开眼答理她。天已放晴了,偏西的太阳斜斜地照下来,炙得皮肤发疼。她又转头看身边的妖灵。突然觉得七百年前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可她还想不起来,到底忽略了什么。
五、瑶碧山 瑶碧山在南荒之巅,是八荒十大神山之之。上古传说有言,瑶碧山是天水流入下界的起点。可那只是传说,在世人眼中,瑶碧山和别处的山没有两样,并且山中还有着野蛮凶残的常夏氏族。 常夏族人生着人首、豹身、蛇尾,以游猎为生,性极野蛮凶残。他们不喜安定的高楼广厦,只爱自己在山中所建的粗陋茅屋。他们自称是天界派下来的驻守神山之人,不允许外人靠近一步,并且常常结伴离山攻击山下的村庄,抢夺山中没有的物品。只因为他们游走于深山野林之中,外族军队一直拿他们无法。 五十年前,大夏军由国师亲率,再攻瑶碧山。这一回,常夏族人落进国师设的陷阱当中,不过半月便败逃进山中。他们到祭堂里去祈求天界诸神的相助,却在推开门时发现,那个国师正站在堂中央,手中拿着他们虔诚守护的瑶碧铜壶。他脸上挂着淡如清风的笑容,眼中却闪着近乎冰冷的光泽,手只一挥,瑶碧铜壶便一分为二…… 灰黑色的瑶碧山峨然立于前方。久黎悬停在空中,五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再次浮现在他的脑中。那些在林中穿梭如风的常夏人看到他手拿着那铜壶时,一个个仿佛变成了石像,一双双棕黄色的眼突兀在眼眶里,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惧来形容了,最后,连反抗的力量都从他们身上退掉了,就像一具具行尸走肉般僵硬地立在那儿。 久黎止住风势,徒步走进山中。由于林深叶密,这片山林并没有全部旱死,一些粗壮高大的树木仍在努力地朝地底伸着根须,头上也还有一片一片的叶盖。山中一片寂静。 过去常能听见的常夏人于林间飞速跑过带起的摩擦声此时是半点也听不到了。五十年时间并不短,足够让常夏氏族再繁衍出几代人来。可是看起来,他们并没有这样做。这五十年来,他们难道都只守着那残壶么?甚至不惜种族绝灭? 久黎叹了口气,再念风诀腾空而起,朝山林深处那古老的祭堂掠去。 掠过几重仍未枯的林子,绕着一个山坡转了个弯,在前面的山坳里,那个由几块巨石搭建的祭堂的入口已清晰可见。他止住风势,落在山坳入口处。 原来爬满老藤的巨石上只有几条干枯的藤条,山坳两边再没了那些生得茂密的灌木,祭堂的入口在光秃秃的山坳中显得有些凄凉。远远地,久黎看见有光亮在祭堂中晃动。 那祭堂很大,足够住上几百个人。在炙人的阳光之下,那阴暗的祭堂自然是喜凉的常夏人最好的居住处。久黎默念了隐身诀,缓步走过去。 祭堂内果然阴冷。长而宽的石头通道两侧架着火盆,久黎小心地避过一些从身边飞快跑过的常夏人。那些人脸上都挂着惊疑不定的神情,并且都在朝一个方向奔跑。久黎不由地好奇起他们的目的来,可他没时间去管他们,便径自朝着记忆里中央神殿的方向走去。 圆形的中央神殿在瑶拓山的山腹中,有着巨大的面积。神殿篷顶低矮,因为常夏人是豹身,从头到脚,高只到寻常人类的腰际,这相当于两个常人高度的神殿对于他们来说,已算是很高的了。 神殿的四周都燃着巨大的火盆,火光不能完全照亮这里,就使得神殿显得神秘而诡异。神殿的中央,矮脚供桌上,便是那破成两半的铜壶。 久黎深吸了口气,迈大步走过去。只走了两三步,他猛然发觉脚下石板的铺陈竟是一个显形咒术的符号,他的隐身咒在他走进符号的瞬间已被破去了。他急抬头看向四周,火光的阴影里,有数十双阴笃的黄眼睛在闪闪发亮。 他又看了看那符号,这咒术符号只拥有显形的力量,大概是那场大战之后,守在此处的常夏人怕有人再次侵入而设下的防守。他突然想到刚刚一路上遇见的那些神色匆忙的常夏人,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才会这么快出现在神殿里?常夏人何时具有如此能力了? “我本不想惊动你们,”他开口道,“并且,我也不是来……”“你是那个妖灵!”一个苍老的声音里满含仇恨。久黎转过头,在一个火盆旁,见到了说话的常夏人。 那个常夏人已老得满脸皱纹,身上的豹纹大半都脱落了,他瞪着久黎,棕色的眼在眼窝里亮得怕人。久黎看见他的颈子上挂着块黑色的小石牌,牌上是常夏人供奉的铜壶的符号。他是一个常夏秘咒师。 “我也认得你!”另一个同样老的常夏秘咒师声音颤抖而激动,“就是你,杀光了我们的族人,毁了我们的圣物!” 神殿里响起常夏人愤怒的尖嚎声。 “好,嘿嘿,你来得最好!”最初说话的秘咒师突然阴阴地笑了,“吾等要为死去的族人报仇,为圣物报仇!以妖灵之血洗刷吾族的冤屈!”他抬手尖声道:“吾常夏艮及弟常夏耳以秘咒师之名盟誓,绝不让吾族之罪人逃出此地!” 他的声音在神殿里引起一阵阵的回响,伴着常夏人的嚎叫声,尖利得刺耳。 久黎略一挑眉,道:“你们早已发现我进来了?五十年来一直精修秘咒术,果然不是白修的。自常夏一族学懂秘咒术之后,你们怕是秘咒师中最强的了!我若不来,你们是不是也要去上京寻我报仇?” 两个老秘咒师只是阴阴地笑,却不答话。 久黎“哼”了一声,道:“不要浪费你们的精力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找架打,秘咒术只是巫术的末流分支,就算你们修到最深层,也无法与我云虚一族的妖术相比!我是来修补它的!”他一指那两片壶身。 常夏艮朝地上“啐”了一口,“修补?”他狠瞪着久黎,“如何修补?那是上天的神物!你当初毁它时可毫不留情,如今你大夏要毁于旱灾了,你又想起来修补它了?嘿嘿,你想吾等会让你轻易碰到他么?你大夏毁了最好!” 久黎淡淡一笑,“这大旱若持续下去,瑶碧山岂不是也躲不过?如此下去,常夏可就要真的灭族了!” “那又如何!”常夏艮蹿出阴影,在火光下躬着背脊,满是皱纹的脸孔上有着近乎疯狂的神情。“吾常夏早已毁去。若能靠这残存之身毁了你大夏,也算是报了灭族之仇!”他低吼一声,四爪抓地,双手在胸前结起咒印,几点星芒在他手指间亮起,渐渐越来越亮,越来越大。 “不要费神了!”久黎挥手在身边结了一道透明的障壁,然后看也不看便转身朝供桌走去。 “咄!”身后老秘咒师突然低声断喝,一股异常强大的咒力盘旋而起,像旋风一样直撞上障壁。障壁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响,竟裂开了,下一刻,老秘咒师从地上弹起,前爪挥舞,直扑过来。久黎急回身看去,老常夏艮近乎疯狂的脸已近在眼前,一只疯利的爪子也已堪堪搭上他的肩。 久黎飞身急退,手指连弹,几颗银色光球朝老常夏艮撞了去。秘咒师飞扑的势子被一股力量从后面急扯住,猛地坠在地上。银光球扑了个空,在地上撞出几个深坑。 四周的常夏人同时吼叫起来,整个神殿被吼声震得几乎晃动起来。 久黎倏地矮下身子,右手在地上虚虚一按,一股旋风绕身而起。风越旋越快,越旋越急,急旋的风形成了一面圆形的气墙,朝四下推了开去,将吼声也压得弱了很多,四周的火盆纷纷被吹灭,神殿中愈发阴暗下去。 急迫的风声里忽然响起两声尖锐的“破”,那几乎将其他的常夏人顶到墙壁上的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消散了。紧接着又是两声“袭”,两股极厚的气流一先一后朝着愣在原地的久黎推去。 那道旋风几乎用上了久黎六成的妖力。云虚妖灵的妖力原本就强于八荒诸族,六成的力量就足以震住大多数异族的巫师或者咒术师了。可这一次,居然被这两个老迈的咒术师干脆地破掉了。他有些无法相信,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那两股气流涌到身前,他才反应过来,急急跃起。 后发出的气流似乎预料到了他将跃起的路线,轨道中带着弱不可察的弧线,久黎虽闪过了第一重攻击,却被突然仰起来的第二重撞在了肋下。这气团似乎凝结了那个一直躲在后面的铜爪常夏耳的全部力量,久黎被撞出几丈远,跪到地上急剧地咳了起来。 淡淡的血腥气让常夏人的兽性火一样烧了起来。那秘咒师两兄弟同时念动咒文,低沉阴暗的神殿里隐隐有风雷之声沉沉响起。刚刚被风挤到墙边的数十个常夏人皆弓着脊背从阴影中迈步出来。他们果然像豹一样,柔软的脚掌踏在石头地面上,消无声息。数十双棕黄色的眼在阴影里亮如星辰,闪着凶暴的光芒。 久黎抬起头来,眯着眼看那两个正在施术的秘咒师,碧绿的眼中有杀机一掠而过。这个时候,他只消使出杀招,周围的常夏人绝不会追得上他提至极点的高速攻击,那两个专注于施术的老人会在专注之中顷刻间毙命。 一个轻飘飘的影子从眼角边闪现。久黎抬起头来,在他进来的那道门处,巫盼穿着青纱长袍的身影就在黑暗里轻轻地浮着,一双眼遥遥地望过来,冷淡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迷惑。 久黎双眉一轩,杀机只是一掠而过。他将涌入口中的逆血吐掉,猛地站起来。他双手交握胸前,十指急促地舞动,碧绿的荧光由他周身漫出,渐渐膨胀开来,束在背后的银色长发无风而动,在碧光在张扬地舞动着。 他双手连结数印,突然朝前疾推。整个神殿里便仿佛卷起了一阵狂岚。 这坚固的石头神殿在这巨风之中竟飘摇如浪尖上的轻舟。如有实质的风撼动着石壁,巨大的石块被风刮擦着,发出丝丝破碎的声音。仅存的那几个火盆也灭掉了,整个神殿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当中。周围的常夏人伏在地上,四爪紧紧抠着石缝,他们抱着头,耳中灌满了风的尖啸之声。 巨风将两个老秘咒师未念完的咒语堵回到口中,未完的秘咒术产生了可怕的反噬之力,将两人掀翻在地,又被巨风狠狠地压住了。他们在艰难喘息的空隙中视线模糊地看居于风中央的久黎。那个消瘦的青衣男子稳稳地立着,他的银发在风中飞舞,青衣发出猎猎的抖动声,他白得发青的脸上挂着一如五十年前般淡然的笑意,可是那双碧绿的眼中却再不见当年的冰冷。 风愈发沉重了,压得两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更加难以支撑,只一会儿,他们便失去了知觉。 久黎突然扬起手,在空中连挥三下。风势顿消。他抬眼看向依旧立在门前的巫盼,在沉沉的黑暗里,青衣的巫盼浑身都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果然就如仙子一样。他吸了口气,却颓然倒地,抓着胸前衣襟咳个不停,一口血呕在衣襟上。 巫盼轻飘飘地滑过来,悬在他前面,“你还好么?” 久黎低头看那些被强风打晕了的常夏人,“你在担心我无力修复神器吧?”他淡淡地反问。 巫盼皱了皱眉,想辩解一句却终于没说话。 久黎缓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起案子上的壶。“你是来看结果的么?”他回头看着巫盼。 巫盼手指轻弹,四周的火盆重又燃起熊熊火光。她退到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清她的神情,“随你怎样想!”久黎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仰头大笑三声,转过身子用两手各捧一片壶,凝神默念起化灵术的咒文。 祭堂外没有树木遮掩,阳光炙人的亮,整座山壁被晒得滚烫。巫盼信步踱上一块石台,扬首四望。那些依旧挺立的树木被阳光晒得打了蔫,焦黄卷边的叶子耷拉着,一阵热风吹过,便呼啦啦地落下一大片。尽管是深山老林,尽管这林子仍然活着,但只要大旱还在持续,要不了多久,这座传说中的天水起源的神山便会变成一座死山。 自舍了肉身飞升成仙之后,巫盼已足足有七百年未动过凡人的感情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已是神,不再需要人的感情了。可这一次被唤到下界来,见到七百年前就该绝灭的妖灵,她忍不住又想起当年的事情。她那身为十巫之首的姐姐巫咸,破了巫人的戒只为了和一个妖灵在一起。最后竟会为了救那妖灵甘赴夕雾渊,去那个被遗弃在诸世之外的虚无之渊接受遗世的永罚。可那妖灵却不知感恩。他跟自己说他不能理解巫咸的作为,他咒骂巫人的戒律,咒骂人世常理,甚至咒骂天神。他显得那样的不可理喻,这让巫盼为自己的姐姐感到悲哀。她那可怜的姐姐竟会为了这样一个妖灵背叛天下众生,到底是为什么? 姐姐巫咸那让天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选择是化升为仙的巫盼始终也想不透的谜题。在最初的一百年里,她几乎沉迷于那迷团而不可自拔。一百年之后,她选择了忘却。云虚一族尽灭,姐姐也再不会回归人世,她想还是不要想这些为好,自己已化身为神人,在深远的三十三重天之上住着,不需要再去想这些已不会再发生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七百年后的某一天被下界的十巫们用降神式唤下来,为了对付两个潜逃的妖灵。 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天空亮得惨白,以至于让人看不出时间的流逝。巫盼从石台上下来,重新进到祭堂里。 石头祭堂的每一块壁石都在微微地震动,空气里有闷雷一样的声音滚滚来去,巫盼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她能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力量从前方不断地涌出,她直觉地感到这力量甚至更要强于她的神力。这就是炼神诀的力量?若是那夜这两个妖灵同时放出炼神诀,自己也许会魂消烟散也说不定。 巫盼捏动御风诀朝前疾行,还未到中央神殿时便被前方溢出的波浪样白色光芒震慑住了。她不由地按住风势,手扶着颤动的墙壁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整座神殿似乎都被那光芒充满了,强大的力量在其间波动着。有些已醒来的常夏人都忘了自己该做的事,呆呆地看着白光中央那个瘦削的身影。 久黎背对着门,在他前方稍高些,巫盼可以看见浮在空中的瑶碧铜壶。壶身发出水蓝色的淡淡荧光,随着久黎向两侧伸开的手不断捏出的手诀,那光忽明忽暗。 巫盼心里吃了一惊,瑶碧铜壶竟已重塑完毕了。 此时,久黎双臂忽地一震,口中低喝一声:“开——”瑶碧铜壶猛然弹上空中,壶身大亮,水蓝色的光顷刻间溢满整个神殿,空气里充满了一种久违了的潮湿气息。他高举双臂,双掌轻拍,壶身的光眨眼间熄灭了,壶轻缓地落下来,他抬手接住,然后朝前走去。 在矮脚供桌的前方,就是曾经放置铜壶的铜架。雕饰繁杂的铜架亦是这上古神器的一部分。久黎缓慢地将壶放入架中,壶身与架子相触的一瞬间,整个山体仿佛被什么从内部狠狠地拱动一般剧烈地颤了好半天。随着瑶碧壶身上波浪般的蓝光渐渐静止,山体才稳定下来。 巫盼吸了口气,她知道这神器已开始发挥它的力量,再聚天下之水。 站在壶前的久黎似乎松了口气,随即颓然倒地。巫盼忍不住朝前走去,在走到供桌时又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着久黎一点点挣扎着坐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她,白得骇人的脸上淡漠地一笑:“你满意了么?” 巫盼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秘咒师常夏艮突然尖吼一声扑上来,双爪急抓下来。巫盼略一皱眉,抬手一拂,老秘咒师便打着滚跌了出去。 她转身看着那个老秘咒师,冷冷道:“你想再次毁掉上古神器么?” 常夏艮突兀着双眼瞪视着她。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身上涌出一股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的力量,他不由地想朝后退去。 “难道你真的想要常夏从此绝灭,只为了报仇?”久黎从巫盼身后缓缓站起来,淡漠地看着他,“你不想活,他们难道也不想活?” 久黎冷冷的声音像盘冷水浇在常夏艮疯狂的怒火之上,他瞪圆了双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醒过来的常夏人皆听见了他的话,目瞪口呆地看着久黎脚步蹒跚地从他们之间走过。到门口时,久黎停了停,缓缓开口道:“复仇是需要代价的。你们,付得起么?还是,不要学我罢……”说完便大步离去,留下常夏人定定地看着那铜架子上闪着水蓝色荧光的瑶碧壶发呆。 出了黑暗的祭堂,乍然来到阳光之下,眼睛被晃得几乎睁不开。久黎抬手遮了遮光,想要再朝前走几步去一棵老树下避避,却终于没能坚持住,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上。 化灵术强大的力量仿佛掏空了他的身体,再加上之前受到的重击,久黎伏在地上,只觉得身下的地面热得烫人。他勉强抬起头来看向天空,炙烈的白光里,他似乎看见空中开始有什么在缓慢地凝结着。 是云啊!两年不见的云正一丝一丝地聚合起来,就在这山的顶端。棉絮一样的云里是八荒大地渴盼已久的水。这聚水神器竟有如此力量,仅仅修补了一个,便唤来了这久违的雨云。 “没用的!”巫盼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只得一个,是没有用的!” 久黎“哼”了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他艰难地吸了口气,热乎乎的空气涌进喉管,呛得他一阵猛咳。逆血涌出来,溅得满地都是。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撑住他向下倒的身子。久黎抬起头,便看见巫盼神情复杂的脸。巫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退步到一边,仰面看着天空。 久黎坐直了身子,靠在滚烫的山壁上,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天空。 要下雨了。 这个念头几乎是同时在八荒所有人的心中闪现的。于是也在同一时间,人们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叩谢诸神。 大夏国都上京。夏王犀倚在宫苑的栏杆上,凝视天际。一切都解决了,他想。 他回过头,看见围在身边的五个巫人,他们皆低垂眉眼,一脸敬畏地默念着对天神的颂辞。 雨云已密,天色愈渐阴暗,空气里有水气弥漫。风呼呼地跑过宫墙,吹得干燥的树枝发出喀啦啦的响声,几只鸟极快地掠过树梢,留下一串兴奋的叫声。夏王犀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锦袍。他已习惯了炙热的天气,这风中隐含的冬季的寒意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吸了口气,真的要下雨了么? 一阵骤风掠过,风中有极浓烈的湿气。果然下雨了。 可是为什么地上却没有半点雨水?仰头看去,可以看到直直下落的密集的雨丝,雨丝在风中飘摇下落,却仿若遇上了一道无形的盖子,就在十几丈高的空中莫名消散了。这真是最最奇异的景像了,任那雨下得怎样的大,却总是被那道几乎与八荒大地一般大的盖子挡在外面,让痴痴站在地上的人们瞪圆了眼,眼睁睁地看着渴盼了两年的雨水在头顶上烟消云散。 天空阴沉得让人压抑,乌云在头顶疯狂滚动,变幻着各种各样怪异的形状。风声大作,湿气更盛,可地上的一切东西都仍是干燥至极。似乎是这片大地不想要雨水的滋润,才放置了个盖子在头上。 不会落地的雨持续了许久,从正午一直下到日头偏西。风渐渐弱了下去,水气也散掉了,空气中重新充满了炙热的味道。当第一线阳光从西面刺破云层时,那场奇异的雨便似乎已成了一场梦。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证明曾有这样一场雨出现。 人们呆滞地站在原地,大街小巷,似乎突然间就多了无数尊僵硬的雕像。 “怎么回事?”夏王犀暴喝。五巫同时跌跪在地上,忙不迭地摇头,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夏王犀愤怒地转过身,瞪着雨丝渐渐散去的天空。云层中的阳光像是一种嘲笑。他的心里腾起一阵莫明的不安。他气恼地甩甩头,转身朝宫中走去。五个巫人依旧跪在原处,偷偷地彼此对视着。这种异事,他们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了吧?”巫盼低下头,目光闪闪地道。 只有引水的神器,雨水是无法降到大地上的。久黎当然明白,他慢慢地问:“下一个在哪儿?” “蓬舟渠,鲛人洞里的寒烟鼎。”巫盼道。“哦!鲛人么?三十几年前似乎被我灭光了!”久黎撑着山壁摇晃着站起来,却猛地一个踉跄,张口呛出一大口血来。他靠着墙,喘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巫盼拧紧了眉,突然伸出手,指尖银光亮起,顷刻间将他包裹起来。“为什么?”她在施术的时候小声地问。 不到半柱香时间,久黎已伤势尽复,只是化灵之术消耗掉的元灵之力却是无论如何也补不回的了。他站稳了身子,看向巫盼,“什么?” “你既是复仇,为何却又如此做?”巫盼问。 久黎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道:“云虚之人,并非不负责之人!我说过,我的错我会弥补!” 巫盼双眉一挑,“这么简单?我不信你能如此轻易就放弃筹谋了七百年的复仇之计!” 久淡笑着反问:“那么你呢?你不是也恨着我们云虚人?我入大夏朝堂,天界必是知道的,却为何没有什么反应?你不是请求要灭绝云虚一族么?” 巫盼愣了下,黯然道:“当年我确是提过,但没得到应允!”久黎闻言淡淡地“哼”了一声,神情里颇有些不屑:“很仁慈呢!” 巫盼抬头瞪着他,久黎别过头去,淡淡一笑,“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什么?”巫盼追问。久黎却不再答话,靠着山壁闭上了眼。 巫盼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久黎睁开眼答理她。天已放晴了,偏西的太阳斜斜地照下来,炙得皮肤发疼。她又转头看身边的妖灵。突然觉得七百年前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可她还想不起来,到底忽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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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风舞于2007-11-07 04:37:4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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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乐园 随着十巫手印盘结的速度,涌动的巫力带着极强的力道挤压着千寒的结界。结界之中的千寒低嗥着,紧紧盯着周围的巫人。他在寻找这阵法的破绽。可这阵势紧密相连,每个巫人之间虽有着半丈远的距离,却被巫力填充着,仿佛没有空隙一样。 越是找不着,千寒便越是焦燥,他拱着脊背,绕着久黎一圈一圈地转,眼睛紧盯着周围巫人的动作。 “你不回去么?”久黎突然低声道,千寒停下来吃惊地看着他。“我助你回去吧!”久黎闭眼淡淡地笑。千寒脑中轰地一响,他低叱道:“不要开玩笑!你哪里还有力量!” “只是送你离开,我还做得到!”久黎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盯着他。 “那么你呢?”千寒低吼,“难道你……” “我是无所挂牵之人,怎样都好。你却是草原的狼神!”他吸了口气,又道:“你比不了我!你有责任让那里成为一片乐土!”他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千寒却听得寒毛乍起。“你……” 久黎也不再理他,慢慢抬手结起手印来,一抹碧光开始在他双手间闪现。千寒倒吸了口气,正要扑上去撞散那手印时,十巫背后忽然传来巫盼尖锐的叫声:“你胡说!” 久黎手下一顿,千寒趁机拍散那正在凝结的碧光。“你胡说——”巫盼叫得声嘶力竭。久黎只是淡淡一笑,却不说什么,就要挣开千寒的脚爪继续结手印。 结界外,十巫的十伤绝阵已轰然发动。冲天的红光立时压住了海纳珠的蓝光,整个神殿都被这诡异的光芒充满。后面的慈姜人见状,已骇得顾不上议论疑惑,连滚带爬就冲了出去。 滚滚的红光拥过来,千寒的结界承不住那重压,顷刻间便消散。红光中无穷无尽的迫力没了阻碍,丝毫不停地挤压过来。千寒来不及护住久黎,已听得他闷哼一声,一道血箭从他口中射出,他的人已向后倒去。红光压过他的身体,他的脸色在一片艳红中惨白如雪。 就仿佛一盆冷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千寒已觉不出那侵入身体的力量。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便是久黎死了,他真的死了。这个千寒世上仅存的族人,惟一的朋友,不是死在元灵之力的耗损之下,却是死在被他所救的大夏人手中。从未想过要怎么复仇的他平生第一次生出无比的仇恨来。怒火烧红了他碧绿的眼,他扬起头,凄厉的狼嗥声将整个神殿震得轰轰作响。 红光愈浓,浓得整个神殿都仿佛成了赤红色。千寒雪白的狼毫亦被染成了红色,碧绿的眼映着满室的红光,诡异的令人恐惧。他拱着脊背,脚下一遍一遍地划着符咒。有形的符咒也是红色的,那是他脚掌上的鲜血凝结而成。也是化灵之禁术。他要用这禁术冲出去,带着久黎,回去那片有如云虚的北荒草原。 符咒一层一层,眼看便要完成。千寒的眼中爆出两点精芒,吼声更加低沉。他的脚掌动得更加迅速,脚下的符咒开始发出勃勃的银光。 巫盼的声音响起时,那化灵之术最后一个咒符还未描出。千寒的动作因她的喊声稍顿了一下,一股近乎狂暴的力量便已由十巫身后狂涌而至。 未曾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十巫被撞得东倒西歪,十伤绝阵立时一弱。未等千寒抬头,一个人影已从头上翩然飘落。巫盼脸泛红晕,紧抿的唇还在抖个不停。她打了个旋,袍袖翻舞间,十伤绝阵被冲得七零八落,然后蓦地停下来,将手按在久黎的胸膛上。一道银光漫过,久黎的身子明显颤动了一下。千寒惊讶地抬头看她。 “他还欠我一个解释!”巫盼喘息着道。她像是在用极大的力量压抑着某种情感,神情里纠缠着许多复杂的内容。 她匆匆避开千寒的目光,站起来扭头看着十巫。“他没死!带他离开!”她头也不回飞快地道。 千寒也顾不上问,扭头将久黎顶上背,脚下蹑起疾风,由十巫被撞开的空隙处直冲出去。 巫盼看着二人一闪即逝,然后转头看向十巫,黑漆漆的眼中爆出两点烫人的火星,“擅开十伤绝阵!”她慢慢抬起双手,声音冷得像寒烟鼎的寒气,“我将尽巫神之责,收回尔等巫人之位!” 她虚合的掌心中银光蛇一样缠绕舞动,歪倒在地的十巫十张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来。 这雨足足下了十天。 仿佛天河倒泄一般的雨水将八荒大地冲刷了一个遍,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没能逃过雨水的洗礼。江河水势疯长,狂涌的波涛冲击着岸边的石头,溅起数丈高的水花。河滩吸饱了水,一脚踏下去,会黏得满腿的湿泥。 当十天之后,雨过天晴,天空终于露出湛蓝如洗的色泽时,所有的人都意识到,大旱真的过去了,再也不用为了一碗水而拼个你死我活了,亦不用为了一条细细的小河聚上百人去拼命了。 于是,到处都有虔诚叩拜天地的人们。袅袅的青烟飘上碧空,将他们的感谢传递给天界的诸神。 他们并不知道隐在背后的故事,他们只懂得感谢神明的恩赐。下雨了,再也不会旱了,这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还重要么? 事情似乎都已如预想般地过去了。 这十天,千寒一直在蔚山郡侯府中呆着,等着久黎从昏迷中醒来。郡侯公子澈有些不情不愿,却又真的怕千寒把他拎出去喂狼,只得好饭好菜地伺侯着。再者,看着这天降大雨,他对久黎的憎恨也已没初时那般强烈了。偶尔见到那张素白的脸,甚至会生出一丝同情。其实,这妖灵也是不幸之人。他慢慢地想着。 第八天的上午,久黎醒来,看见阴云依旧密布,雨如一条条线编织在天地之间。 巫盼在他身边轻声道:“十巫已‘退隐’了,过几天,大夏圣庙会再选十巫人。我已向天界禀明此事,原本不该留下来,只是……”她顿了顿,“我仍然无法相信你的话!” 久黎看着她。巫盼漆黑的眼里神情闪烁,她咬着嘴唇,手指不安地绞着长袍上的丝绦。 “其实这世间,原本如此的!”久黎轻叹一声,“见到别人有极好的东西,谁能没有占为己有的欲望?只不过,那些活在野外没有一定之规的生灵们来得更直接些罢了。但八荒诸族不同,他们要为自己的欲望寻找借口!云虚灵境是那样一个独特的地方,梦一样,我若是个外族人,亦会对它动心思的。云虚一族的自由与无拘无束,是世上所有种族的梦想啊!” 得不到,便毁去。巫盼想着,她沉默。 她其实已懂了,自八天前听久黎如此说时,她就懂了。只是懂归懂,要她接受自己的姐姐的惩罚不过是诸族侵略的借口,她却还难以认同。现在想想,她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明白了姐姐离开时露出的笑容。她的姐姐,那个爱上妖灵的巫人,是惟一一个明白了云虚人的自由的外族人,最后为了维护那自由甘愿接受永罚。她却没想到,自己的永罚最终成为了那片乐土被毁的借口。 云虚人的自由,真的是那么不容于世间么? 巫盼看向久黎,看到他嘴角挂着的淡淡的笑,突然就想起七百年那个不可理喻的妖灵。他痛骂天地时,那大睁的双眼里分明有星光闪耀。他应该是明白姐姐选择永罚的原因的,可身为妹妹的自己却不明白,还向天界做出如此请求。她吸了口气,低下头去不敢再面对久黎的双眼。 “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如此请求的!”久黎开声道,仿佛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云虚一族的自由在天界诸神眼中原本就是异类,他们不想这世间存在如我们这般无法操控的族群。但云虚一族是创世古神所创,他们无法亲自动手。所以……你已是神,我同你说这些也无用罢!”他扭头看向窗外,雨丝由半开的窗户外面洒进来,打湿了桌上排放的书简。 巫盼咬了咬牙。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将一切看得清楚。可是就如久黎所说,看清楚又有何用?一切本就如此,不会因某个人或某件事而产生改变的。 她叹了口气。看看闭上眼的久黎,又看看打起瞌睡来的千寒,她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弥补呢? 大雨让潍河充满了水。 冰湖的水漫过了烂泥滩,漫过了野草堆,漫过了硬土,在漫漫黄沙之中,清泠泠地映着晴空烈日的鲜艳色泽。可是沙漠仍然只是沙漠,大雨过后,依旧干燥。 千寒站在湖边,面朝着大漠,眼里透出深深的绝望。“沙化后的草原不会再活过来了!”公子澈站在他身边道。“不管再下多少场雨,沙漠也只能是沙漠。” 烈日当空,千寒心里却一片冰冷。原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谁知道却是如此?草原消失了,他要到哪里再寻找一处自由如云虚的土地? 湖的对岸,狼群就像一群小黑点在动来动去。它们很高兴,可它们知不知道,一切终将消失? 千寒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巫盼正坐在久黎身边,似乎在听他说些什么。见她脸上神情愈渐凝重,千寒皱了皱眉,大声道:“怎么了?” 久黎转过脸来,淡淡一笑。千寒只觉得心里一紧,好平和的笑容啊,平和得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巫盼从地上跳起来,冲着久黎尖叫:“你疯了吗?” 久黎只是摇头,笑道:“你若真想弥补自己的错,便助我这一回吧!”巫盼咬着牙,攥着拳,浑身发抖,像是竭力抑制着什么。她瞪着久黎,久黎却浑不在意地站起身,朝千寒走过来。 “你又要做什么?”千寒直直地盯着他。 “我毁了这里,理应补偿!”久黎一笑,“正如你说过,云虚之人,并非不负责任之人。”他突然抬手咬破指尖,飞速地在空气中划起了咒符。他没有结手印施法,游动的指尖渗出的血珠凝在空气里,连接成一个个复杂的妖术符号。 这些妖术符号千寒一个也看不懂,可他分明感觉得到其中勃勃的异力,不同于妖力,甚至也不是元灵之力……“住手——”千寒吼叫着就要扑上来,却有一股力量从一旁涌来,将他死死按在原处。千寒愤怒地回过头,便看见巫盼紧抿着嘴,发红的眼圈里波动着的泪光。他立刻呆住了,脖颈僵硬,艰难地转过头来看向久黎。 久黎依旧画着符咒,不过片刻时间,那用血凝成的符咒便如一面墙一样浮在空气中。绚烂的阳光下,一道道血线亮得刺眼。 久黎越画越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口中默念着什么,神情专注。他由左朝右画,一直画到距千寒足有一丈远的地方,忽然振臂一挥,口中轻喝一声:“化!” 那铺成墙面的符咒在一瞬间放出万丈光华,红亮的光墙后面,久黎的身影竟开始模糊了。 三个人都呆住了。千寒、巫盼,还有一直躲在一旁的公子澈。三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光华后面渐渐散去的身影。 “凝炼之术……”千寒突然想到了这个云虚一族秘传的咒术,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被浸在了冰洞里。这个只由妖力至高的人口口相传的咒术,是用自身血肉去与其他物事做交换的咒术,是要以生命来守护云虚灵境的终级秘术。可云虚灵境已不在了,他还要用这秘术来做什么?难道是…… 天哪! 千寒的吼声哑在嗓子里,他目眦欲裂,却毫无办法。 “我依然无法知道这里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乐土!”久黎的声音从光墙的后面飘来,烟一样的轻,“但是,阿寒,我相信你的感受。既然它值得云虚之人用七百年的自由去抵换去守护,那便不会是错的。我没能为云虚做什么,而我能为这片土地所做的,也仅此而已。我只希望这一次,我是对的……” 他的声音飘散在红色光墙暴涨的光芒中。 浓厚的红光直冲天际,在纯蓝的穹顶之上迎风展开,像一块巨大无边的红布一样,卟啦啦地将整座草原覆盖。三人只觉得满眼都是那夺目的红,波浪一样抖动着。红光之中,久黎的气息一点点地扩散,与这漫天的红融合。然后,在久黎最初所站的地方,一道清泠的碧光拔地而起,直射入那红光之中。碧光一入即弥漫开,就像墨水注入清水中一样,眨眼间,满天的炫红便化为碧色,那样清澈得近乎剔透。 化为碧色的光墙开始转淡,慢慢变得透明,渐渐可以透过它看见纯净的蓝天。一阵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掠过,满天的碧光忽悠悠地散掉了,化成无数闪亮的光沫,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地。焦黄的沙漠水一样的抖动起来,每一点光沫入地,便有一小片土地回复成黑黝黝的颜色,转眼间,一棵棵草从黑色中探出头来,绿得耀眼。 当最后一块沙地化为黑土,天空已再次湛蓝如洗,脚下已是生机勃勃的黑色平原,幼嫩的草正在努力地生长。 就仿佛做了一场漫长却难忘的梦。 千寒哑在嗓子里的吼声化成了一声惊叹,他揉了揉眼,却终于意识到那不是梦,久黎就像那片光沫一样消散在天地之间。他说不出话来,耳边听见巫盼低低吟了句什么。他回过头。 “他的元灵之力已尽,他已活不久了!”巫盼轻声道,“他说他要尽责到最后!”她的眼睛已红了,嘴角微微抽动着,像在极力忍耐,“我刚刚破了他妖灵的限制,也许他会像凡人一样转世!” “转世?”千寒重复道。 “他说,他希望作一条狼!”巫盼转过头,看着湖对面那些移动的小黑点,“在这里,感受你所说的自由!” 千寒吸了口气,突然仰天长啸,啸声中,他再化狼身,蹑起急风朝对面掠去。“我会让这里成为乐土,等他来感受自由!”他的声音随风飘过来,雪白的身躯在阳光下闪电一样划过。 一片乐土! 巫盼在原地慢慢转动身躯。那青空之下,黑土之上,无数个幼小生命正在勃勃地生长。这里是它们的乐土,是用一个云虚之人的血肉,和另一个云虚之人的自由守护着的乐园。 在这纷扰的尘世,如此纯粹的乐园,要怎样存在下去?这梦一样的地方,是不是会在某一天如七百年前的云虚灵境一样毁于一旦? 巫盼轻轻吐了口气,道:“云虚之人是懂得尽责的人,难道我就不懂么?”她突然放开喉咙,朝对面喊,“我要留下来!” 湖的对面,千寒和他的狼群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了,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片寂静里,只有风快乐地跑过,带着她的声音飘向远方。 “我喜欢这里!姐姐她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我要守护这里,就像姐姐为了保护云虚的自由而选择永罚一样!”她转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公子澈大声道。 公子澈有些迷茫地笑了笑,道:“守得住么?这里依旧是大夏的地方!” 巫盼一笑,道:“会的!一定会的!”她轻舞袍袖,翩然升空,朝远处掠去。留下公子澈一个,痴痴地望着这一望无垠的土地。 这一刻,这里还是黑色的,但在明天,一定会被碧草覆盖,就像从前一样的美。然后,它会成为乐园,由一群狼,一个狼神,和一个巫神守护着,不受尘世的烦扰,永远自由。 end八、乐园 随着十巫手印盘结的速度,涌动的巫力带着极强的力道挤压着千寒的结界。结界之中的千寒低嗥着,紧紧盯着周围的巫人。他在寻找这阵法的破绽。可这阵势紧密相连,每个巫人之间虽有着半丈远的距离,却被巫力填充着,仿佛没有空隙一样。 越是找不着,千寒便越是焦燥,他拱着脊背,绕着久黎一圈一圈地转,眼睛紧盯着周围巫人的动作。 “你不回去么?”久黎突然低声道,千寒停下来吃惊地看着他。“我助你回去吧!”久黎闭眼淡淡地笑。千寒脑中轰地一响,他低叱道:“不要开玩笑!你哪里还有力量!” “只是送你离开,我还做得到!”久黎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盯着他。 “那么你呢?”千寒低吼,“难道你……” “我是无所挂牵之人,怎样都好。你却是草原的狼神!”他吸了口气,又道:“你比不了我!你有责任让那里成为一片乐土!”他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千寒却听得寒毛乍起。“你……” 久黎也不再理他,慢慢抬手结起手印来,一抹碧光开始在他双手间闪现。千寒倒吸了口气,正要扑上去撞散那手印时,十巫背后忽然传来巫盼尖锐的叫声:“你胡说!” 久黎手下一顿,千寒趁机拍散那正在凝结的碧光。“你胡说——”巫盼叫得声嘶力竭。久黎只是淡淡一笑,却不说什么,就要挣开千寒的脚爪继续结手印。 结界外,十巫的十伤绝阵已轰然发动。冲天的红光立时压住了海纳珠的蓝光,整个神殿都被这诡异的光芒充满。后面的慈姜人见状,已骇得顾不上议论疑惑,连滚带爬就冲了出去。 滚滚的红光拥过来,千寒的结界承不住那重压,顷刻间便消散。红光中无穷无尽的迫力没了阻碍,丝毫不停地挤压过来。千寒来不及护住久黎,已听得他闷哼一声,一道血箭从他口中射出,他的人已向后倒去。红光压过他的身体,他的脸色在一片艳红中惨白如雪。 就仿佛一盆冷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千寒已觉不出那侵入身体的力量。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便是久黎死了,他真的死了。这个千寒世上仅存的族人,惟一的朋友,不是死在元灵之力的耗损之下,却是死在被他所救的大夏人手中。从未想过要怎么复仇的他平生第一次生出无比的仇恨来。怒火烧红了他碧绿的眼,他扬起头,凄厉的狼嗥声将整个神殿震得轰轰作响。 红光愈浓,浓得整个神殿都仿佛成了赤红色。千寒雪白的狼毫亦被染成了红色,碧绿的眼映着满室的红光,诡异的令人恐惧。他拱着脊背,脚下一遍一遍地划着符咒。有形的符咒也是红色的,那是他脚掌上的鲜血凝结而成。也是化灵之禁术。他要用这禁术冲出去,带着久黎,回去那片有如云虚的北荒草原。 符咒一层一层,眼看便要完成。千寒的眼中爆出两点精芒,吼声更加低沉。他的脚掌动得更加迅速,脚下的符咒开始发出勃勃的银光。 巫盼的声音响起时,那化灵之术最后一个咒符还未描出。千寒的动作因她的喊声稍顿了一下,一股近乎狂暴的力量便已由十巫身后狂涌而至。 未曾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十巫被撞得东倒西歪,十伤绝阵立时一弱。未等千寒抬头,一个人影已从头上翩然飘落。巫盼脸泛红晕,紧抿的唇还在抖个不停。她打了个旋,袍袖翻舞间,十伤绝阵被冲得七零八落,然后蓦地停下来,将手按在久黎的胸膛上。一道银光漫过,久黎的身子明显颤动了一下。千寒惊讶地抬头看她。 “他还欠我一个解释!”巫盼喘息着道。她像是在用极大的力量压抑着某种情感,神情里纠缠着许多复杂的内容。 她匆匆避开千寒的目光,站起来扭头看着十巫。“他没死!带他离开!”她头也不回飞快地道。 千寒也顾不上问,扭头将久黎顶上背,脚下蹑起疾风,由十巫被撞开的空隙处直冲出去。 巫盼看着二人一闪即逝,然后转头看向十巫,黑漆漆的眼中爆出两点烫人的火星,“擅开十伤绝阵!”她慢慢抬起双手,声音冷得像寒烟鼎的寒气,“我将尽巫神之责,收回尔等巫人之位!” 她虚合的掌心中银光蛇一样缠绕舞动,歪倒在地的十巫十张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来。 这雨足足下了十天。 仿佛天河倒泄一般的雨水将八荒大地冲刷了一个遍,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没能逃过雨水的洗礼。江河水势疯长,狂涌的波涛冲击着岸边的石头,溅起数丈高的水花。河滩吸饱了水,一脚踏下去,会黏得满腿的湿泥。 当十天之后,雨过天晴,天空终于露出湛蓝如洗的色泽时,所有的人都意识到,大旱真的过去了,再也不用为了一碗水而拼个你死我活了,亦不用为了一条细细的小河聚上百人去拼命了。 于是,到处都有虔诚叩拜天地的人们。袅袅的青烟飘上碧空,将他们的感谢传递给天界的诸神。 他们并不知道隐在背后的故事,他们只懂得感谢神明的恩赐。下雨了,再也不会旱了,这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还重要么? 事情似乎都已如预想般地过去了。 这十天,千寒一直在蔚山郡侯府中呆着,等着久黎从昏迷中醒来。郡侯公子澈有些不情不愿,却又真的怕千寒把他拎出去喂狼,只得好饭好菜地伺侯着。再者,看着这天降大雨,他对久黎的憎恨也已没初时那般强烈了。偶尔见到那张素白的脸,甚至会生出一丝同情。其实,这妖灵也是不幸之人。他慢慢地想着。 第八天的上午,久黎醒来,看见阴云依旧密布,雨如一条条线编织在天地之间。 巫盼在他身边轻声道:“十巫已‘退隐’了,过几天,大夏圣庙会再选十巫人。我已向天界禀明此事,原本不该留下来,只是……”她顿了顿,“我仍然无法相信你的话!” 久黎看着她。巫盼漆黑的眼里神情闪烁,她咬着嘴唇,手指不安地绞着长袍上的丝绦。 “其实这世间,原本如此的!”久黎轻叹一声,“见到别人有极好的东西,谁能没有占为己有的欲望?只不过,那些活在野外没有一定之规的生灵们来得更直接些罢了。但八荒诸族不同,他们要为自己的欲望寻找借口!云虚灵境是那样一个独特的地方,梦一样,我若是个外族人,亦会对它动心思的。云虚一族的自由与无拘无束,是世上所有种族的梦想啊!” 得不到,便毁去。巫盼想着,她沉默。 她其实已懂了,自八天前听久黎如此说时,她就懂了。只是懂归懂,要她接受自己的姐姐的惩罚不过是诸族侵略的借口,她却还难以认同。现在想想,她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明白了姐姐离开时露出的笑容。她的姐姐,那个爱上妖灵的巫人,是惟一一个明白了云虚人的自由的外族人,最后为了维护那自由甘愿接受永罚。她却没想到,自己的永罚最终成为了那片乐土被毁的借口。 云虚人的自由,真的是那么不容于世间么? 巫盼看向久黎,看到他嘴角挂着的淡淡的笑,突然就想起七百年那个不可理喻的妖灵。他痛骂天地时,那大睁的双眼里分明有星光闪耀。他应该是明白姐姐选择永罚的原因的,可身为妹妹的自己却不明白,还向天界做出如此请求。她吸了口气,低下头去不敢再面对久黎的双眼。 “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如此请求的!”久黎开声道,仿佛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云虚一族的自由在天界诸神眼中原本就是异类,他们不想这世间存在如我们这般无法操控的族群。但云虚一族是创世古神所创,他们无法亲自动手。所以……你已是神,我同你说这些也无用罢!”他扭头看向窗外,雨丝由半开的窗户外面洒进来,打湿了桌上排放的书简。 巫盼咬了咬牙。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将一切看得清楚。可是就如久黎所说,看清楚又有何用?一切本就如此,不会因某个人或某件事而产生改变的。 她叹了口气。看看闭上眼的久黎,又看看打起瞌睡来的千寒,她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弥补呢? 大雨让潍河充满了水。 冰湖的水漫过了烂泥滩,漫过了野草堆,漫过了硬土,在漫漫黄沙之中,清泠泠地映着晴空烈日的鲜艳色泽。可是沙漠仍然只是沙漠,大雨过后,依旧干燥。 千寒站在湖边,面朝着大漠,眼里透出深深的绝望。“沙化后的草原不会再活过来了!”公子澈站在他身边道。“不管再下多少场雨,沙漠也只能是沙漠。” 烈日当空,千寒心里却一片冰冷。原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谁知道却是如此?草原消失了,他要到哪里再寻找一处自由如云虚的土地? 湖的对岸,狼群就像一群小黑点在动来动去。它们很高兴,可它们知不知道,一切终将消失? 千寒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巫盼正坐在久黎身边,似乎在听他说些什么。见她脸上神情愈渐凝重,千寒皱了皱眉,大声道:“怎么了?” 久黎转过脸来,淡淡一笑。千寒只觉得心里一紧,好平和的笑容啊,平和得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巫盼从地上跳起来,冲着久黎尖叫:“你疯了吗?” 久黎只是摇头,笑道:“你若真想弥补自己的错,便助我这一回吧!”巫盼咬着牙,攥着拳,浑身发抖,像是竭力抑制着什么。她瞪着久黎,久黎却浑不在意地站起身,朝千寒走过来。 “你又要做什么?”千寒直直地盯着他。 “我毁了这里,理应补偿!”久黎一笑,“正如你说过,云虚之人,并非不负责任之人。”他突然抬手咬破指尖,飞速地在空气中划起了咒符。他没有结手印施法,游动的指尖渗出的血珠凝在空气里,连接成一个个复杂的妖术符号。 这些妖术符号千寒一个也看不懂,可他分明感觉得到其中勃勃的异力,不同于妖力,甚至也不是元灵之力……“住手——”千寒吼叫着就要扑上来,却有一股力量从一旁涌来,将他死死按在原处。千寒愤怒地回过头,便看见巫盼紧抿着嘴,发红的眼圈里波动着的泪光。他立刻呆住了,脖颈僵硬,艰难地转过头来看向久黎。 久黎依旧画着符咒,不过片刻时间,那用血凝成的符咒便如一面墙一样浮在空气中。绚烂的阳光下,一道道血线亮得刺眼。 久黎越画越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口中默念着什么,神情专注。他由左朝右画,一直画到距千寒足有一丈远的地方,忽然振臂一挥,口中轻喝一声:“化!” 那铺成墙面的符咒在一瞬间放出万丈光华,红亮的光墙后面,久黎的身影竟开始模糊了。 三个人都呆住了。千寒、巫盼,还有一直躲在一旁的公子澈。三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光华后面渐渐散去的身影。 “凝炼之术……”千寒突然想到了这个云虚一族秘传的咒术,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被浸在了冰洞里。这个只由妖力至高的人口口相传的咒术,是用自身血肉去与其他物事做交换的咒术,是要以生命来守护云虚灵境的终级秘术。可云虚灵境已不在了,他还要用这秘术来做什么?难道是…… 天哪! 千寒的吼声哑在嗓子里,他目眦欲裂,却毫无办法。 “我依然无法知道这里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乐土!”久黎的声音从光墙的后面飘来,烟一样的轻,“但是,阿寒,我相信你的感受。既然它值得云虚之人用七百年的自由去抵换去守护,那便不会是错的。我没能为云虚做什么,而我能为这片土地所做的,也仅此而已。我只希望这一次,我是对的……” 他的声音飘散在红色光墙暴涨的光芒中。 浓厚的红光直冲天际,在纯蓝的穹顶之上迎风展开,像一块巨大无边的红布一样,卟啦啦地将整座草原覆盖。三人只觉得满眼都是那夺目的红,波浪一样抖动着。红光之中,久黎的气息一点点地扩散,与这漫天的红融合。然后,在久黎最初所站的地方,一道清泠的碧光拔地而起,直射入那红光之中。碧光一入即弥漫开,就像墨水注入清水中一样,眨眼间,满天的炫红便化为碧色,那样清澈得近乎剔透。 化为碧色的光墙开始转淡,慢慢变得透明,渐渐可以透过它看见纯净的蓝天。一阵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掠过,满天的碧光忽悠悠地散掉了,化成无数闪亮的光沫,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地。焦黄的沙漠水一样的抖动起来,每一点光沫入地,便有一小片土地回复成黑黝黝的颜色,转眼间,一棵棵草从黑色中探出头来,绿得耀眼。 当最后一块沙地化为黑土,天空已再次湛蓝如洗,脚下已是生机勃勃的黑色平原,幼嫩的草正在努力地生长。 就仿佛做了一场漫长却难忘的梦。 千寒哑在嗓子里的吼声化成了一声惊叹,他揉了揉眼,却终于意识到那不是梦,久黎就像那片光沫一样消散在天地之间。他说不出话来,耳边听见巫盼低低吟了句什么。他回过头。 “他的元灵之力已尽,他已活不久了!”巫盼轻声道,“他说他要尽责到最后!”她的眼睛已红了,嘴角微微抽动着,像在极力忍耐,“我刚刚破了他妖灵的限制,也许他会像凡人一样转世!” “转世?”千寒重复道。 “他说,他希望作一条狼!”巫盼转过头,看着湖对面那些移动的小黑点,“在这里,感受你所说的自由!” 千寒吸了口气,突然仰天长啸,啸声中,他再化狼身,蹑起急风朝对面掠去。“我会让这里成为乐土,等他来感受自由!”他的声音随风飘过来,雪白的身躯在阳光下闪电一样划过。 一片乐土! 巫盼在原地慢慢转动身躯。那青空之下,黑土之上,无数个幼小生命正在勃勃地生长。这里是它们的乐土,是用一个云虚之人的血肉,和另一个云虚之人的自由守护着的乐园。 在这纷扰的尘世,如此纯粹的乐园,要怎样存在下去?这梦一样的地方,是不是会在某一天如七百年前的云虚灵境一样毁于一旦? 巫盼轻轻吐了口气,道:“云虚之人是懂得尽责的人,难道我就不懂么?”她突然放开喉咙,朝对面喊,“我要留下来!” 湖的对面,千寒和他的狼群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了,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片寂静里,只有风快乐地跑过,带着她的声音飘向远方。 “我喜欢这里!姐姐她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我要守护这里,就像姐姐为了保护云虚的自由而选择永罚一样!”她转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公子澈大声道。 公子澈有些迷茫地笑了笑,道:“守得住么?这里依旧是大夏的地方!” 巫盼一笑,道:“会的!一定会的!”她轻舞袍袖,翩然升空,朝远处掠去。留下公子澈一个,痴痴地望着这一望无垠的土地。 这一刻,这里还是黑色的,但在明天,一定会被碧草覆盖,就像从前一样的美。然后,它会成为乐园,由一群狼,一个狼神,和一个巫神守护着,不受尘世的烦扰,永远自由。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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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风舞于2007-11-07 04:38:2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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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是偶像奠定偶像基础的文..... 话说这是偶像奠定偶像基础的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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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微笑莞然于2007-11-07 08:54:48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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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古上看过。。原来是风舞写的阿。。。。看来回去得把杂志好好翻翻~~看看还能找出谁来~~~~` 在今古上看过。。原来是风舞写的阿。。。。看来回去得把杂志好好翻翻~~看看还能找出谁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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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继续上电脑课的某人于2007-11-07 10:48:1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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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看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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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今古上看过两篇风舞滴文…… 我在今古上看过两篇风舞滴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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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玩雪于2007-11-09 13:12:5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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