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心  闇之影
一
景麒……景麒……
景麒……不要离开我……
主上……
尧天里不需要女人！你们都是想要迷惑台辅的！景麒，把所有女人都赶走！
主上！
明白了，那么就把庆国里所有的女人都流放，这样就没有人可以诱惑你了！
主上……你……唔……
景麒！救救景麒！救救景麒！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啊……
失道……之病……
失道之病……吗？我，明白了……
主上……主上……
景麒，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爱你，这是真的……
白雉鸣报！景王自伐！驾崩！
台辅！
……谥号，予王。

景麒，我爱你，真是真的。
我爱你……这是……真的……

“予王！”
猛然惊醒过来的阳子瞪着微微飘动的床帐，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予王……怎么又梦到了？最近的梦里老是梦见她和景麒过去的种种，而且日渐清晰，真实得像就在她面前发生的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梦见予王？
那个迷恋上景麒而流放了全国女子，累景麒得了失道之病，却也以死来救景麒的可怜女人。
……嘻嘻……
“苍猿！”
水滴声惊回她飘远的神智，阳子猛然转头，透过层层薄纱瞪着正发出莹蓝妖光的水禺刀。
嘻嘻嘻……苍猿妖诡的笑声忽远忽近地响了起来。你跟予王一样了……你也迷恋上景麒了……哈哈哈哈……你喜欢上他了，阳子……叽叽哈哈……
“说谎！”阳子大叫起来，羞恼而恐惧。“我没有！我没有喜欢上他！没有！”
你才是说谎的人，阳子。明明是你在心中乞求，“景麒，不要离开我！”，“景麒，请不要讨厌我！”
阳子心惊地听着苍猿用她的声音说着惊人的话。为什么，明明应该是假话的言词，并且……她竟然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
“我没有……”
景麒去哪儿了呢？
“住口！”
景麒现在和谁在一起呢？
“不要再说了！”
景麒真的很漂亮……如果他能多对我笑就好了……
“住口！住口！”
景麒会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吗？景麒……如果我不是王，你不是麒麟，那该有多好……
……
景麒……
景麒……
景麒……
“够了！不要再说了！”
爆出一声狂喊，阳子猛扑向水禺刀，“铮”地一声狂乱地抽出刀刃。莹蓝泛光的刀身上透出圈圈的涟漪，映出了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幻像——
俊美的，冷漠的，沉静少言却又总是深深凝望着她的，
景麒……
承认吧，你爱上他了，嘻嘻嘻……你的心里，全都是他……你爱上景麒了……嘻嘻哈哈……
哐啷一声，水禺刀颓然地从阳子手中跌落到地上，慢慢地，妖诡的蓝光渐渐消散了，只剩下苍猿阴诡刺耳的笑声还在隐隐回荡。
她爱上景麒了……吗？
她，爱上景麒了……
绝望地仰起头，阳子再也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假装毫不自知心中那股异样的情愫是什么。因为她的心中，她的眼前，早已被那个冷然俊美，却撼动她心的仁兽占满了。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视线开始不自觉地追逐着景麒从不曾停留的身影，那淡淡的金色长发，紫色晶莹的冷冽双眸，冷然而沉稳的神情，以及偶尔露出的既稚气却也可爱的微笑，还有他别扭的性子，不苟言笑的正经性格，一切的一切虽然细小，却像不曾止歇的涓涓细流，一点一滴蚀透她原以为已经恬淡的心，蚀成深深的“景麒”二字，印在她的心版上，让她永远记得自己身边有一个叫做景麒的俊美仁兽。
泪水滑过微微仰起的脸颊，她抬起手，掩住自己刺痛的双眼。
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摆脱眼前的绝境？
她会变成另一个予王吗？
她……会像予王一样害了景麒吗？
不！她不能让景麒再受那样的痛苦！她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也不能有任何的情感泄露。她必须压抑住一切，必须时刻反省自己，决不能有失道之举。她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让景麒知道……
二
景王阳子，庆国的新王，和雁国的延王小松尚隆一样是从蓬莱来的胎果。由于从前代庆王舒觉开始，庆国的官吏就对女性王视若无物，更藉由操纵王来把持朝政，因而发生了官员结党叛乱的事件。在无法出动王师和瑛州师的情况下，阳子借助民众的力量惩处了乱政不法的前冢宰、州侯和乡长等一干叛臣，重振了王威，同时也颁布了令人惊讶的初敕令，而这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旧事了。
在肃清了王都和各州中结党为祸的官吏们，经过景王阳子和台辅景麒，以及庆国民众的共同努力，庆国如同邻国雁一样，正日益成为繁盛昌容的强盛之国。
景麒站在金波宫的高处，俯望着日见葱郁富饶的国土，向来冷冽的俊美面庞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是这位大人的话，或许可以成为名君吧！
这是他初见主上时就有的感觉，仿佛被牢牢吸引住而无法移开眼睛，一种从没有过的、陌生而强烈的感觉。
而今，现实已经证明，他的直觉没有错。
曾经那样迷惑茫然的她，几乎迷失了自我的她，在经历了无数的痛苦与考验，以及重重的危难之后，中岛阳子，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王。
他可敬的，勇敢的，美丽耀眼的主上！
……当然，有很多地方，他还是不太明白她就是了……
“台辅。”
“班渠，什么事？”完美的薄唇微启，吐出的是清脆而低沉、悦耳动听的动人嗓音。
“……不，没有什么……”
“？”
“台辅大人！”
很有活力的声音从背后气哼哼地响起，景麒回头一望，是满脸不悦的小宫女，目前随侍在主上身边的女官大木铃，原本是才国飞仙的侍女，十多年止水乡一役后便留下来辅佐景王，同样留下的还有前芳国公主祥琼。这两位对他的态度简直就像蓬山的女仙一样，一切出发点都是她们的主上。
“台辅，身为臣子怎么可以让主上等？主上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
“我马山就去。”
说的是简单的话语，态度也没有特别的傲慢什么的，但铃还是觉得有一阵冷风嗖嗖地从背后刮过去。都这么多年了，她和几个宫女谁也没见过台辅大人对主上以外的人有过和颜悦色的样子，除了绷着一张脸还是绷着一张脸，真是可惜了他那副俊美的好容貌。
望着那往金波宫毫不迟疑坚定前行的俊挺身影，铃也只能摇摇头。
好别扭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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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麒静候在门外，等着宫女的通报。
“主上，台辅大人来了。”柔美恭敬的话语从门内传出。
“知道了，请台辅进来。”
清朗明亮的女声，沉稳而又轻柔，那是他主上的声音。这个认知让景麒忍不住微微一笑，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大概，还是因为麒麟能见到自己的主上都会高兴喜悦吧？
走进已经打开的宫门，景麒看见了站在窗边凝望着远方的阳子。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忽明忽暗地笼罩住她全身，映得那张明丽之颜上的表情也悠远得近乎阴晴不定。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似乎是望着远方，又像是空空洞洞的什么也么有，仿佛……
仿佛，藏着深沉的悲伤一般……
心头微微一颤，景麒不禁否认。不可能！是他的错觉吧？主上怎么会有那种表情？是他看错了吧？
这时，阳子终于发现他已经进来了，于是很快露出朝阳般的笑容。
“景麒，你来了。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我想重建松塾，不仅仅只在和周，庆国全国都要有松塾的存在。具体事项我拜托过远甫和浩瀚了，他们的想法是……”
听着阳子明朗沉稳的声音，以及她脸上似乎毫无异样的神情，景麒仔细观察着，慢慢放下了心。
还是他的错觉吧！
“……大体上就是这样，景麒，你认为怎么样？”
微微躬身，景麒回答道：“是，主上和远甫的想法很好，我没有意见。”
原本在宫中也必须称官职而不能称姓名，但阳子一直认为这样太冰冷生硬而习惯称姓名，久而久之周围的人也受了影响，连向来一板一眼的他也受了影响，这也是王的力量吗？他忍不住笑着想。
望见那一闪而过却几乎夺走她呼吸的俊美笑容，阳子心中一痛，不禁别开了头。
“那就这样了，没事了，你退下吧！”在她还可以压抑住那不被允许的感情时，离开吧！
“是，我告退了。”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近而远地消失，隆隆关上的大门掩去了宫门外那一头几欲曳地的淡淡金发，也掩去了宫门内背对着阳光的孤独身影。
“主上……”虚幻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是冗佑，那与她合一，能听到她心声的使令。
“不准告诉景麒，冗佑……不准告诉他……”哽咽的声音伴着无声而落的泪，浸透着浓浓的绝望悲伤。
“主上……”
“拜托你……不要告诉他……”
“……是，我明白了。”
重归寂静。
奈何……

三
日子平静地过着，时光一天天如往常般流过，有些东西已经慢慢改变，但却没有人发现；而有些东西已无法改变，只是不为人知而已。
近来，景麒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那应该不是错觉，他感觉得到，主上似乎在刻意避着他。如果不是紧急或重要的事情就不召见他，他请求觐见多数被“主上吩咐不要打扰”或者“主上正在休息”挡了回去。即使被召见或者觐见到了主上，阳子也总是不看他，仿佛在刻意逃避些什么，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也再没有与他对视过。主上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是，他做错了什么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刻意逃避他，疏远他？
主上……阳子……为什么？为什么要避开我？
景麒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将手按在了心口上。有种陌生的痛楚占据了他的心房，数不出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隐隐作痛，闷闷的，很难受。
“台辅，你乱心了。”
“班渠！”景麒一震，下意识地呵斥。“你胡说什么！”
“台辅……非常抱歉，但，那是真的，您乱心了，为了主上……”
“够了，退下！”
低沉冷冽的声音以清晰可辨的怒意低喝到，景麒俊美的脸上禁不住露出扭曲的表情。那是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对主上……不可能的！使令虽然与他一体听他号令，和他心意相通，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就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情，那也不过是麒麟对王的敬爱罢了！
“台辅……”班渠从他身后的影子里浮出半身，试图再说些什么。
“住口！今后没有我的召唤不准你擅自现身，退下！”景麒近乎粗暴地打断班渠，一挥手摒退了出师未捷的使令，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般气急败坏。
“……是。”忠心的使令缓缓应到，随即慢慢隐去了身形。只是消失的一瞬，眼见他冷冽俊美的主人脸上那一抹迷茫惶然的神情，他又忍不住想开口，但忆及刚刚才接受的命令，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欲言又止。
台辅，你对主上……
猛地摇了摇头，景麒将先前班渠的话语丢出脑海，大步向金波宫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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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怎么做，才能把景麒的容颜忘记？
揉了揉酸痛不已的眉心，阳子微微闭上眼，又睁开，打起精神继续处理繁多但并不紧急的国务。
“主上……您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请您回寝宫安歇好吗？这些事情交给冢宰和天官长他们也会得到妥善处理的，您应该休息了。”祥琼担心不已地上前劝到。主上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间变成了工作狂，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劳累。纵然是仙人却也是肉身，毕竟还是会累，会痛，若是累到倒下那真是太没面子了。
“祥琼，没有关系的。”挤出一丝笑容，阳子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有精神。“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庆国目下的情况。”
她只是想让自己累，累到极点，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暂时把景麒的一切从脑海中忘记了吧……
“失礼了。”
凛冽而又动听的声音忽然响起，推门而入的是一身惯常玄色长衫的景麒。
“台辅大人您来得正好。您也劝劝主上吧！国事固然重要，但身体也不能不顾啊！”祥琼一见他进来就像找到盟友一样说了起来。
“……啊，主上，这是怎么回事？”刚进来的景麒还没进入状况，自然而然地询问仍埋首于卷宗中的红发女子。
但他得到的只是冷淡的三个字。
“没什么。”
心口又涌上那股陌生的怪异隐痛，景麒克制下抚心的冲动，转而以眼神询问一旁满脸不以为然的祥琼。
怎么回事？
“主上她啊，已经几天没回寝宫休息过了，一直在这里没日没夜地处理这些明明并不紧急的政务，就算是仙人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吧！”
几天没回去休息了？景麒英气好看的眉开始在眉心处打结。视线移回到阳子刻意低垂但掩不住疲倦的脸庞，他很快感到一股怒气在全身蔓延。
“祥琼，请你先出去。”
目送走了开始有些惴惴不安的女官，景麒立刻回过头来。
“主上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王的精力毕竟有限，将有限的精力浪费在并不是必须王去做的事上，这并不是明智的行为。”
景麒生气了。阳子不自觉地缩缩肩，不得不承认，从不大吼大叫的景麒冷冷地生起气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压迫感的。但是……
“我只是想更了解庆国的现状，我不想让自己有机会再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王，所以我必须自己来。我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你不用多虑。”
“那么，主上是不信任现在的官吏们，害怕他们又变成一群擅权乱政将王当做傀儡的人，所以打算把权力都收回到自己的掌握中吗？”
“怎……怎么会！”要有这种恐惧和打算的话早在以前就会有行动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景麒是变笨了吗？
直觉地猛然抬起头，却发现景麒正以一脸冷沉无波的神情望着她，这才明白景麒是故意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主上就应该放心。保持健康，尽可能活得久一点，这也是王必须对国家和臣民尽的责任，请主上不要忘了。”景麒严肃地道，明净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回荡着。
是啊，我对你来说，代表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可以保护国家不至变乱衰败的“主上”而已，对吧？
低下头，扯出一抹没有人能看到的笑，自嘲也忧郁。
“我现在就回寝宫去，这些事就麻烦你找人处理一下了。”
头也不抬地站起来，阳子径直走向宫门。景麒被她突兀的举动弄得一时怔愣，直到那疾行的身影与他错身而过，他才反应过来，霍然转身。
“主上！请等一下！”
急急离去的身影微微一顿，却没有转过身来，仍是默默地背对着他。这让景麒更加确定，景王阳子真的是在避着他，避着身为台辅，辅国麒麟的他。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主上，延王和延麒送来书信，下个月初是延王登基逢十周年的庆典日，邀请主上和我去参加。六太说，他也邀请了乐俊了。”
背对着景麒的疲惫容颜上终于露出了进来少见的微笑。乐俊，好想抱抱他毛茸茸的温暖身体，她可爱又睿智的老鼠。
只是那笑容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又被淡淡的忧郁笼罩了。
“我知道了，你去安排吧！”说着准备继续被打断的行程。
“主上！”景麒终于忍无可忍了，低低地喊到。“主上，为什么，您是在避着我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请您告诉我好吗？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
“我没有！”阳子一阵心惊，她怎么可以让景麒看出来。“我没有避着你，你想太多了，我怎么会呢？”她试图辩解。
“那么，主上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不敢正视我呢？”景麒也试图让内心从未有过的波澜起伏平静下来。他怎么可以跟主上大声说话！
“我没有！”阳子继续否认，咬了咬牙，猛地转身抬头迎视那双注视着她的紫色双眸。“我……我只是很害怕……景麒，我很害怕，怕自己会做了什么失道的事情而不自知，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自以为是地迷失了为王的正道，怕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予王……”
迷茫颤抖的声音原本只是想掩盖地解释而已，却在自己也毫无准备地情况下说出了心中真正害怕的事情。
“不会的！”景麒毫不犹豫地打断阳子微微发抖的声音。“主上不会变成那样的！”
他不喜欢，不喜欢这样脆弱的主上！她应该是沉稳的，毫无畏惧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飘忽而迷茫，仿佛在惧怕些她无法主宰的事情，他英武的主上，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让人心疼的模样……
他在想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呢，景麒……”阳子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我怕自己会害了庆国，害了信任我的百姓们……”也害了你……
她是在为这些事担忧，所以才行为异常吗？景麒慢慢放下了心，然后走上前去站到阳子面前，露出安慰的浅笑。
“我会帮您的，您不必担心。请您放松心情，不要再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压力。我发誓，我会永远在您身边，匡扶您，敬爱您，不离御前，誓约忠诚。请您相信我！”
阳子望着他诚挚的面容，冲动地想去触碰他英俊的脸庞，就像当时轻抚化身为麒麟的他一样。但她不能，不能，即使他就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却是……她永远触不到的地方。
握紧双拳，她只能在心中无人所知的地方悲哀地微笑。
“景麒，请你帮我，不要让我做错误的事情，不要让我失道，不要让我害了庆国，害了你……”
“……是。”
澄澈的紫色双眸注视着亦行亦远的身影，终于让一抹隐忧从眸中流露了出来。
主上刚刚的神情，他见过，在戴国的泰麒脸上。当时他认为自己未受天启而选了伪王，时刻担心着何时会受到上天的惩罚，那是和刚刚的主上一摸一样的表情，忧郁而悲伤，近乎绝望的压抑。
那么，他的主上，到底做了什么她认为已经无可挽回的错事？
景麒白皙俊美的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了忧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