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记》/《女生楼426》 —— 晋江文学城网友交流区

偶最喜欢的两个网络女写手：）。

楼记

　　　1997年秋开学，我拖着背包来到31楼。晚间独自去五四体育馆领行李，夜色中迷了路，绕来绕去找不回31楼。初入大学的陌生迷惘，一时涌上心来，几乎要哭。
　　　高中同学小唐，就住我楼上。也是北大出身的唐父陪了来报到，发现女儿竟然和当年的他住了同一栋宿舍。——那么，这真是一栋年代悠远的老楼了。灰扑扑的淹没在燕园一片古典沧桑里。工字形的四层楼看着不大，装下了我们那一届的理科女生以及上一届的文科女生。楼前两行银杏，秋来一地金黄。楼后杂草丛生，正对我们窗外有一株白丁香，还有间或跑来苦苦叫喊某一个名字的男生……
几度春秋，如今我在城市的另一角落，回想当年北大31楼的生活，打算写点东西留作纪念，竟然无法写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一间斗室，六个年轻女孩。零食，相片，书，练习本，木吉他，小小的玩笑，闲言碎语……时光和青春并不宝贵，多是在无奈中消磨。三年后，我们四个医学生离开，另两个文科女生也搬走了。后来有一个对我说，每次她路过原来的宿舍，都想推门进去，跟现在住里面的人聊聊，告诉她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我有些迷惘，到底有什么故事是可以对人讲述的呢？
去秋《武侠版》的一次聚会上，遇见一个北大师姐。彼此一问，从前都住31楼，一时很惊奇。在网上追看江南的《此间的少年》，对那些沉渣泛起作会心微笑，校友们在跟贴里互相问讯，竟发现多有人同楼。是否当年旧相识呢？即使不识，也必然有过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只是年少时，大多懵懂而执着，何曾知道留意人间事，何曾想到有日萍水天涯，西风回首。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
小唐本科毕业以后就去了美国，如今只在校友录的照片上看见。她会走过与老父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上次回北大，还想去31楼怀怀旧，发现门口装饰一新，门却推不开。只见一个师妹拎着水瓶走到门口，刷了一下卡。——原来如此。师妹问我要不要进去，我兴味索然。这门原是不等人。而最初那种没有归路的彷徨迷惑，却演变得更加深重。

女生楼426
苏想

怀念是个二维的东西，包括人物和时间。当我们说怀念某个人，其实是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当我们说怀念某段岁月，其实是怀念和那段岁月纠缠在一起的那个人。

毕业后有一次回到学校，走到那个熟悉的楼角，抬头一看，426寝室的窗子开着，一块明艳的新黄色窗帘随风轻轻飘荡，迎着下午的灿烂阳光，时而进，时而出，很慵懒很满不在乎似的。我实在忍不住，跑上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大厅里还是有一些散乱的守侯着的男生；舍监大妈还是那么胖，那么爱煮方便面；对面男生楼里嘶哑难听的歌曲依旧是断断续续的清晰；而四楼--四楼的楼梯正对着的，就是开着门的426。

两张桌子旁坐着几个小女孩，大概是刚刚吃完中饭，正在高声谈笑。声音清脆，笑容明媚，她们是那么年轻，那么旁若无人，那么傲视一切。我突然有些生气，有些嫉妒--这间房，曾经不是你们的；住在这里的人，也都不是你们，不是……

大姐阿秀是个极其要强的女孩，她的付出常比回报多，但她不说放弃的话，只是四年如一日的认真。她的肤色极白，而且晒都晒不黑的，她的手有些硬，经常倚老卖老的教育我，叫我小孩。她话语不多，笑容也不多，等到她笑的时候，我们都已经笑翻了。我们的卧谈会一般总是在她的一声‘别说了，睡觉吧’的号召下结束。当然有时她也管不住我们，她只好等待。因为她有个奇怪的毛病，躺在床上，一听见说话，就想上厕所。所以每当卧谈会延迟，大家都心满意足的停止了之后，经过确认没人再开口，她还要再溜出去一次。

她的家境并不好，可当她穿上那件普通到了极点的裙子，美丽秀气的令我们每一个人惊异。她的心事从不跟我们说。直到有一天，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大家开始死皮赖脸的盘问她‘东海大哥’，七个人蛮不讲理的立在她的床前，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甚至拉扯的在她床上笑成一团。阿秀就是笑着不肯讲，我们所有人都在她的执拗下惨败，那时候还没有‘打死我也不说’，我想阿秀想的大概是‘气死你们我也不说’。毕业后，和大姐的联络不是很多，可是我很清楚的知道，她刚刚结婚，我们的大姐夫正是--那个东海大哥。我永远清楚的记的，吃完晚饭，阿秀会站在镜前梳理长发，然后背起书包去自习，我总是呆呆的看着她，她对待学习的那种恬静，自然，从容令我从不理解到敬佩。很遗憾，真正适合读书的她现在已不在校园了。

阿秀的老乡玲儿是另一种要强的女孩。有着圆圆的眼，圆圆的脸，笑时会在嘴角露出奇怪的迷人的小酒窝。她的目光明确而有力，声音响亮而活跃。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最深，我目瞪口呆的听她做自我介绍，‘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小弟弟。’我的嘴半天没能合上，身为独生女的我最终狠狠的咽了口羡慕无比的唾沫，才慢慢缓过劲来。

玲儿对待什么都积极主动，而且很会生活，能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每年的一段时间，每天早晨，她都会晨练。我很想学，可是第一天晨练的下午我就没去上课，在寝室里补觉。之后，每天继续睡到日上三竿，还很心安理得的说，别人的好习惯未必适合我。她是我们中间最早结婚的一个，当大四吃散伙饭的时候，大家都伤感的一塌糊涂，不知明朝，只有她，喝和醉，说和泪，都是有节制的。甚至当我们送她去车站，她很开心，因为就可以和男友重聚了。绝对不怪她，因为谁都知道这四年只是一站，目的地在远方。甚至还很羡慕她，因为能有个可以令你不由自主的忘记一切，时刻记挂在心的男友，有时还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她的直率与真诚很让我感动，她在我留言本上的话每每令我汗颜。

小凡是个成熟的女孩，她对生活的了解和熟恁让我在她面前象个弱智儿童。不管是刚入学的短发，还是毕业时的一卷长发，在我看来，都和她极为相称，让她有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和老练。我经常想起她匆忙而又有条理永远不慌不乱的身影，象个聪明满足的小妇人。她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她和男友的相处曾经很令我不放心，我们两散步的时候，我曾试着漫无目的，却又不离不弃的绕着这个话题旁敲侧击。不设实例，只讲大道理，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她静静的听，微笑着看着我绞尽脑汁，却从不给我做配合，不做丝毫的联想，只对我的那些放之四海皆准的大道理有反映。最终，我很欣慰的看到自己的愚昧，看到她的笑颜。她是个会争取幸福的女孩，所以，我相信，幸福会属于她。

平儿有着瘦削的五官，乌黑的长发，既如丝般柔顺，又有明亮沉重的质感，大家都怂恿她去做洗发水广告。她瘦的令明星们都会羡慕。曾经有个冬天，她为了试试自己到底有没有胖的能力，买了一大袋饼干，做为临睡前的小点，从此，大家一边卧谈，一边能听到象老鼠一样悉悉蔌蔌的声音。且不管她的牙坏没坏，放假前，她向我们宣布了试验结果：我真胖了，这个月重了两斤。昨天的电话里，她说：我现在要减肥了。

平儿诚恳直率，而且分析一针见血，极为精到。我们班男生喜欢和她聊天，从评论教头到评价女生，话题甚广，甚至在男生的求恳下，还会给他们点不伤大雅，有利于攻守双方的战略指导。就是从她那里，我知道了自己许多可能原本就知道却固执的不愿承认不肯面对的缺点。

平儿，知道吗？我很想你，那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是你的家吗？

蓉儿是我的好友，一个温婉柔弱的江南女孩。她聪明勤奋，成绩优异，是个名副其实的好学生。她和阿秀两个的笔记本，内容殷实，有理有据，不管是考试还是考察，都能成为我们最坚实的后盾。我麻烦她的最多，因为总是她，我同桌的她，给我收拾文具，拎回书包，而我，经常早以在第一节课下课就溜走，逃课傻玩去了。每当她威胁我不再给我打扫战场，或忠告我干脆就不要去的时候，我就闭着眼睛，厚着脸皮，在她面前，据理力争，‘不行啊，长时间不让老师们看看我，他们会想我的；再说，我的选择也是很痛苦的，丝毫不下与哈姆雷特的生和死’说着，还作痛苦的祈祷状，苦苦哀求，‘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为了证明，还翻开高数书，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掷地有声的大问号：‘逃？不逃？’而她就白我一眼，冷笑一声，以示对我的极度不信任与不怜悯。

有一个元旦的晚上，她因为一个苦恼无法抉择的问题痛哭。就是从那次以后，我更加清醒的认识到男女的差距，因为瘦弱的她只是很投入的在我肩上狠靠了仅仅几分钟，我的腰就有些隐隐作酸；还有，眼泪之于女生正象酒之于男生，在她执著的以身作则的带领下，我也流泪了，把一些相干不相干的事拿出来一起伤感，两人抱头大哭，偶尔有经过的男生，都是快步逃窜。第二天早上醒来，两人才发现，眼泪把两人掏了个干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出口，我们俩竟有了些微的不自然，眼神飘忽而躲闪。不过，片刻之后的再次对视，已是彻底的相知相识。

刚上大学的时候，蓉儿很不会照顾自己，不过我想，现在她煮的面条已足以为另一个人填饱肚子了。前几天她告诉我，上班好远，我很心疼她，新年祝她好运吧。

阿兰是个活泼的女孩。有着淡淡的眉，细细的眼，长长的发，虽不是很美，但她对自己的专注和认真使她焕发出只属于女孩子的细致与妩媚。我们俩曾经很热闹的争执过谁是姐，经过一番查找，一番公历，农历的换算，甚至她打长途回去求证之后，她得意郑重的告诉我‘你得叫我姐。’我表面上很难过，想不到败的这样无辜，心里却叫万幸，万幸，因为七是我的幸运数字啊。

阿兰也是个不爱学习的，倒霉的还让那个追命给抓回来一次，一个好端端的春节都没过好。她的爱情故事最曲折，分分合合好几回。有一阵，喧哗的她沉默了，只是在镜前反复的试裙。我最喜欢看她照镜子的样子，女孩子揽镜自喜的笑容很醉人，是一道独特而美丽的风景。有个男生在毕业时，对我讲出阿兰爱情故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我很讶然，半天说不出话。原来真与假是这样的难以分辨，如果说假的时间长了就是真的，那么欺骗只要坚持一辈子也该是一种美好吧。我不知阿兰对所有的一切是不是清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的笑容一直很灿烂，很由衷，这，就够了。

小玉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个子不高很结实，走路生风。在高中的时候，就读寄宿，她的用功，自立，出去打工的百折不挠令我们自愧不如。她是昼伏夜出型，经常撞见她晚上九点钟精神抖擞的冲向自习楼。而她要想睡，大概只有地震能拦住她。还有一次她因为昼伏的太隐蔽，大家出来上课时以为全体都已出动，就把一把大明锁挂上，害的躲在床帘里的她直到中午才得以解放。一开门，只见一个人蹭的窜出来，直奔厕所。面对暴跳如雷的她，大家又歉然又忍不住想笑。

在大一的时候，因为年轻冲动，我做错了一件事。事后很后悔，当即道歉。之后，又有几次，在卧谈会上，当着大家的面，借着黑暗的掩护，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忏悔。虽然她早已说没关系，可毕业的一次长谈，她又往事重提，我才认识到自己错的是多么厉害。我曾对其他几人提起此事，征询意见，他们都很诚恳的对我说‘道歉足矣。’可我始终不能释怀，不能也不愿原谅自己，不管怎样，我的确是做错了事，伤害了人。我也要自己永远的记住，伤害是一种怎样的错，怎样的痛。每每听到‘如果再回到从前，可以一切重演’，我就很难过，鼻子酸酸的，心情一下黯淡下来。八姐妹中只有她毕业后就音信皆无，可大家说的最多的还是她，都不断的打听她，问起她--不知个性强烈的她现在怎样了……

426中有人出来，看到呆呆战立的我，那女孩的脸上立刻布上惊疑的表情。我红了脸，平静一下心绪，拾阶而下。外面扑面而来的阳光灿烂的刺眼，我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知怎么，这校园的热闹竟让我有哭的冲动。站定在楼门口，转回身，那飘着黄色窗帘的地方明亮辉煌，楚楚动人。可我知道，那里曾经是一片蔚蓝，恬静，遥远，那蔚蓝的里面有一段日子，几个好友，无数成长，许多故事，它们和我的青春紧紧相系，并永远相随。（同学聚会后感慨万千，于是写下此文，为那四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