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我端了水杯站在六楼朝北窗前。天色极好，日光极亮。一天清澈到底的蓝。
映着下面那些沉暗的楼房也亮晃晃的透明着。而风，在玻璃外面呼啸。
这种透明的天色带有某种不真切的意味，每每让我恍然的忆起重庆。照理说重庆是个阴
雨的城。可是记忆里那些十六七岁的周日下午，总是拢着一层难得的好天气——也许是因为
那时难得清闲。我和翔抱了习题集，往宿舍里走去。刚刚入秋，阳光透过衬衣的袖子，晒得
人痒痒的。翔说，我们到草坪上坐一会儿吧。
是东风楼前的草坪，深绿而且凌乱。有人在打着简易的网球，孩子们的笑声在远处清朗。
东风楼快要拆了，我那时想着。
这四层楼高的青砖房子，门窗早已凋朽，处处露着危房的迹象，里面空寂无人。东风楼
原是老南开的女生部，有一个秀雅的名字“受彤楼”。后来易名“东风”，虽是顺应时代，却
也暗合了南开“紫气东来”的意思。受彤，我在那些薄薄的校友回忆录册子里面看见这两个
字，于是眼前飘起一片淡蓝色的布裙子，在那些黑沉的窗牖间闪现。莺莺燕燕，书香才气，
一时风乍起，四海萍踪俱往矣，只空了这老楼。
九四年刚刚入学时进去过一回，感觉已经像恐怖片里的老宅。一楼的楼道逼仄肮脏，房
间里散着一地的大小画板，还有形形色色的石膏像。我是来上素描课的，那时梦想着要做一
个建筑师。一间很陡峭的阶梯教室里，老师坐在低低的讲台后面，却是个鲜明的美女，披一
头卷发，懒懒的说着。后来就带到外面草坪上写生，天晴。美女老师走过我背后，说树应该
画得小一点，它在远处。
后来我没有再上素描课，因为有人告诉我应该转英语听力班，好学生怎么去画画儿呢？
一年的听力课受益匪浅，否则我不可能应付北大入学的分级考试。但是自那时起真的没有再
画过画儿，也没有做成建筑师。
再回到十七岁的周日下午，我晒着明亮如水的阳光，想起了高一时唯一一次进东风楼的
经历。而其时已经是高三，我和翔在草坪上坐了二十分钟后离去。受彤楼——东风楼就要拆
了，我在整个高三目睹了它被层层解离的全过程，代之而起的是占去了整个草坪的新科技馆。
只有空灵的阳光留在记忆里。
很多年后在□□上遇见翔，叫了个“星期天天气晴”。我想这一定是巧合了。上个世纪末
的南开校园，不常有的明媚的周日下午，总是蒙了一层幻然的情绪。如今我守在北方的窗前，
看风卷流云，如时间荡涤记忆。天空一时明亮如镜，映现那些透明的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