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言第五章风雅之狐第六章龙虎之争 —

第五章风雅之狐

犊千角所化的壮硕黑牛脚程极快，加之在花京娘有意无意地“鞭策”下，一日功夫就走出了封灵山的范围。
暮色渐浓，原本飞驰的“牛车”刚拐上大路骤然停了下来。
落阳只听得车外黑牛一声响鼻，而后，外面倏地静了。
然而仔细听辨，便能发现这份寂静并非无声，在车子周围布满了细细的，低微的呼吸声，仿佛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人同时屏息静气，不动声色地将车子围住。
空气一时也随着诡异的氛围而凝滞。

“见鬼了，这帮家伙怎么都来了？想做反啊。”低抑地，犊千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显然是极力压低嗓子。
花京娘一声轻哼：“静观其变，谅他们也不敢对主上的客人不敬。”
随即，脆生生的嗓音又柔媚起来，一语惊动四方：“哟，今天怎么这么齐人啊，平时不是一个个都躲到深山老林修练去了，这会都从哪儿冒出来的？”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回道：“花娘子，车中何人？”
“咦，你们消息倒挺灵通的，不过这样人多势众，可会吓到主上的朋友哦。”花京娘咯咯笑起来，笑得媚眼弯弯，花儿颤颤。
“会吓到便不配做朋友！”另一个声音冷冷道。
“你——”

落阳在车内听得诧异，悄悄掀起一角帘子朝外望去，只见灰暗天色中，车子周围竟密密麻麻围着上百个妖怪。
借着朦胧夜色，能看到他们或是头顶犄角，或是口露獠牙，大多面目凶恶，体形健硕，偶尔也有一些容姿妖丽，体态风流的，眉目间自是流露出种种惑人姿态。
而此时，群妖均是神色凝重，从那一双双凛然的锐目中散发出森森寒意，形成一股莫大的煞气，弥漫在四周。
原本安然睡在落阳怀里的猫儿仿佛感应到杀气，忽然转动双耳，连背上的毛都竖立起来。

外面一时剑拔弩张，花京娘不肯让步，群妖当然也不肯轻易让路，就在双方处于僵持阶段时，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白蒙蒙的月光倏地爬上开门的那只手，照亮了泛白的衣袖和手腕上一只古朴的镯子。

刹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都落到这个蓝裳白发的青年身上。
沉静的眉眼，优雅自若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竟是寻不得半丝破绽。车内，那灰蓝色衣袍逶迤之处，仿若另一片净土，清香馥郁，仙气环绕，将妖魔鬼怪隔绝在外。

纵然沉静自若，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是让落阳有几分尴尬，而且，怀里的猫儿这会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安份起来。
韩小云，这种时候你就乖乖地听话，不要再出来搅和了。落阳低头按下某个毛绒绒乱钻的脑袋，平静无波的目光随着轻描淡写扫过众人：“在下落阳，各位远道而来，寻在下何事？”

众妖之前震慑于落阳的气度，一度鸦雀无声，此刻听他开口询问，反而纷纷喁喁私语起来。
“看来就是一个奇怪的地仙，也不见有三头六臂，主上怎么会……”一妖诧异道。
旁边一个白了他一眼：“你觉得主上会对三头六臂的感兴趣吗？不过若论姿色，我们月族多的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这么多年也不见主上对谁另眼相看过。”
“可他手上分明戴着主上的朱焱环，可见主上对他的重视……”
……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落阳与花京娘三个只看见底下一片人头攘动，大家讨论正欢，却没人理会落阳的问话，不由哭笑不得。
“无论如何，朱焱在手，我们就要对他礼让三分，不然是对主上的不敬！”
“说得也是。”
众妖似乎私下达成共识，为首一个忽然作了个手势，接着，百多号妖怪齐齐躬身，刷一声朝落阳行了个大礼。
“这是？”落阳和花京娘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领头一妖大声道：“落阳先生，您是主上的朋友，以后就是我们的朋友，只要您招呼到，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日冒昧叨扰，夜深露重，我们就不阻您行程了。”说完，只见他一挥手，那一大群妖怪仿佛训练有素，眨眼间退得一干二净。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们都死了啊。”犊千角在一番瞠目结舌之后，破口大骂。
“好了，老牛，快赶路吧。再晚了就真要露宿荒郊野外了。本姑娘可不想拿水嫩的肌肤喂蚊子。”花京娘一甩鞭子，回头对落阳歉然一笑：“落阳先生，那些狂妄自大的家伙让您见笑了。”
落阳笑笑摇头，心中却暗自思忖：能令这么多妖怪俯首称臣，看来那个少年也有一番不凡的来历，只是，之前怎么没听说过下界有这么个妖王呢？

落阳一路上若有所思，不觉车子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
天上星月黯淡，前路漆黑一片，犊千角奋力扬蹄，打算一鼓作气冲出这片茂密的竹林。
“过了这里，前面应该有可以歇脚的地方。”花京娘刚抹了把汗，忽然咦哦一声，神色凝重起来。
犊千角也发现异样，随之放缓脚步。
“真是见鬼了，今晚是怎么回事，三番两次遇上拦路的。再这么走下去，多给我四条腿我也跑不到燕子林。”黑牛鼻孔呼呼冒着气，吭哧吭哧抱怨道。
“老牛，来的是硬角，小心！”花京娘望着前方，神情从未有的严肃。

黑暗中，几盏青色的灯笼从林子深处袅袅行出，持灯的少女白衣曳地，挽着繁复的宫簪，如若不是在夜半荒野出现，倒也有几分飘飘欲飞的仙气。
待她们走至身前，二妖发现这六名少女竟个个长得千娇百媚，国色天香。身材风流窈窕，举止端庄有礼，动静之间风韵无限，有意无意中隐隐有着勾魂夺魄之态。

花京娘见老牛两眼瞪得铜铃大，看得口水滴答，顿时怒从胆边生，手中红鞭一甩，啪啪两下重重抽在牛屁股上。
“作死啊，臭婆娘！”犊千角跳起，差点把车子掀翻过去。
“看来有人是想要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了。”花京娘冷冷嘲讽道。
“你不要胡扯！”
两妖正内讧中，那边一个少女已走到车前，袅袅婷婷行了个礼道：“我家夫人想请落阳先生一叙。请先生赏光。”
落阳知道躲不过，唯有点头道：“请姑娘带路。”
花京娘大急，伸手拉住落阳衣袖：“不能去，说不定是陷阱。要去也先让我们俩去探探虚实.。”
“无妨。”落阳淡定一笑，“你们在这里等我。”
二妖见他胸有成竹，虽不放心，但也不便阻拦，只远远跟在落阳后面。

一路前行，小径两旁被人悬了许多青色灯笼，淡雅的光芒照亮了青翠竹林。不远处摆着一张雕花木桌和两张矮凳，一名黄衣丽人坐在桌后，神情如水，秀雅而不清寒。双目微敛，眸中神采滢然，一望便知其修为已趋化境，深不可测。

“落阳先生，劳您大驾，玉飞嫣有礼了。”黄衣丽人见他走近，抬眸笑道。这一笑，真真风流云散，雪融冰消，只把周围所有灯火之色都给压下去了。
落阳不由在心中暗赞一声：果真是狐色倾城，一笑天下醉。
“玉夫人客气了。”
“先生舟车劳顿，坐下让飞嫣请茶一杯。”说着，玉夫人纤手持壶，熟练地暖壶烫杯，须臾再注水入紫砂小壶中，“荒野之地，没有什么好茶招待，还请先生见谅。”
“闻着香气，已知非是凡品。”落阳的目光投注在那小巧玲珑的紫砂茶壶上，只见壶盖上雕着一朵寒梅，料削枝干如虬龙舞爪，盘伏在壶身，枝干上还点缀了三两朵花蕾。
见落阳目光所向，玉夫人含笑道：“先生且猜猜这紫砂壶中泡的是什么茶？”
“壶中无茶。”落阳随即应道，双眸明如秋水，明察秋毫。
“哦？先生何以见得？”玉夫人倒有些讶异了，眼眸深深地望着这个蓝裳白发的青年。
“因为这个壶是疏影暗香紫砂壶。”落阳伸手拿过那小巧茶壶，揭开壶盖，果见里面水质清冽，却丝毫不见任何茶叶漂浮其中。“传闻这只紫砂壶是数百年前一位品茶名士所有，经过数代人的冲泡使用，久而久之，壶壁结上厚厚的茶垢，而这恰恰是天下各种名茶仙品的菁华所凝。自此清水入壶，转眼便成香茗。说来，倒也是当代罕有的奇珍之一。”
“先生果真妙人。怪不得真言对你一见倾心。”玉夫人掩唇而笑，目光上下打量，越看越觉得眼前这青年气质飘逸，风雅清秀，很对自己胃口。
落阳脸上的笑容反而有点挂不住，玉夫人狡黠的目光古怪中另有端倪，偏偏让他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般的压迫感，谁来告诉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为了打破这无形中的尴尬，落阳清咳一声，抢着为她斟了一杯茶：“夫人，请。”
玉夫人噗哧一笑：“不用紧张，我是佩服真言那小子的眼光，不挑不挑，一挑就挑中个宝。”
果然来了，落阳知道躲不过，心中暗暗叫苦。先是一个无缘无故送人送物的少年妖王，后来又冒出一大帮夜半拦路，大咧咧宣称是他朋友的妖怪，现在再来一个玉夫人，到底那少年还要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他这趟回程之路真能顺顺当当走完么？
落阳开始抚着隐隐发疼的额角，口中无奈道：“夫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才一天功夫，就已经风声四起了。这才是让我佩服的地方。”
“我们自有我们布下的眼线，不过既然我知道了，那个人也可能知道了，这事就麻烦了。”玉夫人忽然蹙起双眉，似是对话语中的某人甚为忌惮。
“那个人？”
“落阳先生听过暗夜三魔君么？”玉夫人神色凝重。
“略有耳闻。”落阳有些讶异：“黑暗世界中中公认的最强者，妖、魔、鬼三界的顶峰。”
“没错，昨日在场围杀你的白妖就是其中之一的手下。这还不是问题，最麻烦的是……”玉夫人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顾虑。
落阳心中虽猜中几分，却静静等她言明。
“那三君之中有一个与真言关系菲浅，既然他知道了，没有理由不对你出手。那一位的脾气可是变幻莫测，令人难以琢磨。”玉夫人缓缓道来，脸上竟带有一丝无奈，“真言在他手下也吃了好几回暗亏，每每见到他都恨得咬牙切齿。”
能让那猎豹般凌厉勇猛的少年吃亏，想来也是个极麻烦的人物。反正这次偶遇已经为他带来这么多“惊喜”了，也不在乎再多加这一桩。
落阳心中认命，当下坦然道：“多谢玉夫人告知，落阳会小心应对。”
“你还真镇定呐。”
“树欲静而风不止，无奈啊。”

一夜品茗闲谈，竟也相谈甚欢。等落阳抬眸，方才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不觉和玉夫人在这林中已经聊了半夜。晨露轻寒，雾气袅绕，更衬得对面丽人眉目如画。
“今夜能得夫人香茗招待，落阳感激万分。来日请让落阳招待您到织云山品茗。”
“不用说谢，若真的心存感激，就好好照顾那麻烦的真言小子吧。”玉夫人拿起桌上纨扇，轻轻扑着，“他总让我放心不下，人心险恶，真言难懂。他又怎么斗得过那些阅历心计都胜人一筹的老妖怪，唉……”
“夫人就真的信得过我么？”落阳眸光闪烁，笑问道，“说不定我也是那别有心机的坏人呢。”
“我相信自己还有阅人的眼光。”玉夫人嫣然一笑，“先生是风雅之人，当不齿使那不入流的心计害人，你说是吧？”
“呵呵，夫人舌灿莲花，也当得起风雅之狐四字。”只不过拉人入套的本事更是绝伦，落阳在心中暗叹。

“无聊，一个晚上就看着他们两个打哈哈，什么都没听清，还冻了一整夜，不知这狐媚女人葫芦里到底卖啥药。”花京娘百无聊赖地打起呵欠。
在林子外守了一夜，也难为他们两个忠心。犊千角早已困不住，靠着几杆竹子鼾声大作。
那边花京娘发完牢骚，就见黄衣丽人和众美婢起身离开，忙使劲一推：“喂喂，老牛，起来了。”
犊千角不满地嘟喃几句，再次认命地套起车子，在睡眼惺忪中赶起路来。
车子冲破晨雾重返大道，车外车内三个人，此刻却是两番心思。

第六章龙虎之争

如此一路狂赶，又是奔波了三日，这回倒是一路顺利，没有再碰上什么半夜拦路的，二妖松了口气，想到总算追上预定的行程，再过一日便能到达少年妖王说的燕子林，不禁心头大石落地。当晚，旅途疲惫的二妖早早找了个干净清爽的树荫停车歇息，一前一后靠着车子，没一会就鼾声如雷。

韩小云自那晚之后也一直安静地睡觉。落阳知它刚刚脱胎换骨，身体还不能适应澎湃汹涌的灵气，所以元神渐渐陷入深层的冥想中，一点点导化神力。
这段时期应是它修练最为关键的时刻，日后若能顺利出关，也许会是跳出仙魔范畴的第一人。抚着膝上猫儿雪白柔顺的皮毛，感觉到那热乎乎的小小身躯传递过来的温暖，落阳微微一笑。世事如梦，一转眼已经过了很多年，韩小云也从小小猫儿长成俊秀挺拔的青年，虽然一度从自己身边消失，如今却因缘际会，成就了他另一番修行。日后，他应该可以承自己衣钵，完成自己未完的心愿吧。
红尘路上原本孤单寂寥，有了韩云陪伴，也就不觉得太难熬了。落阳望着车外皎洁的圆月，静如秋水的眸子似有了一番决定：有了继承自己理念的传人，那件事就可以放手去做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倏地，落阳手一颤，眼角掠过一线红光。低头看去，原来是手上那枚朱焱环在隐隐发亮。环上精雕细琢的两条红色小蛇光芒大盛，环身微微颤动，发出阵阵嗡嗡的低响。
不妙。
落阳面色微变，之前群妖拦路和玉夫人出现的晚上，这枚朱焱环也是红得发亮。敢情这镯子有感应妖气而动的奇妙神通，此刻环身泛起红光，震动不止，难道又有妖物靠近？
心念一动，落阳猛地打开车门，朝二妖沉声道：“两位小心，好像有妖物来袭，快起身。”
犊千角和花京娘在睡梦中被人叫醒，迷糊中看见落阳脸上甚少出现的凝重神色，猛一激灵，睡意一时消弭殆尽。两妖翻身跃起，一前一后守在车旁。

月色冷冽清淡，林中光寒一片。三人这会一屏息静气，顿时觉得周围静得怪异。照理说春尽之夜应凉风习习，树叶婆娑，然而此刻竟是半丝凉意都无，树影定住不动，草丛中也听不见鸟语虫鸣。
骤然，远处树影一动，几声尖锐刺耳的鸟鸣划破夜空，突兀而又惊悚。随着扑扑声大作，一大团灰影从树顶掠出，落阳他们抬头望去，原来是一群受惊的鸟儿夺命逃窜，在空中看似慌不择路地四处扑腾。
隐隐地，在几声凄厉的鸟鸣中，仿佛还夹杂着细细的怪声，若隐若现。
花京娘嗖地抖出自己的猩红长鞭，啪啪啪三下抽打在地上，冷颜以待。犊千角也双拳紧握，手臂中妖气流窜，那拳头比平常涨大了一倍有余。
只听那细细的怪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已经变成异常清晰的“嗖嗖”声，仿佛大量快速飞掠的箭弩破空而来。林中树木这会枝叶颤动，飒飒作响，一道无形的波浪从远处树叶的顶端抖动着，迅速涌了过来。整个树林仿佛都在震动，而那尖锐的嗖嗖声刹那间似乎已到了耳边。

落阳腕上的朱焱环一瞬间红得发亮，环上互相缠绕的小蛇栩栩如生，吐着滴血似的红信，狰狞又怪异。
忽然，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树后射出，直朝花京娘面前扑来。好个花娘子，身子朝后一仰，手中红鞭如灵龙穿云而过，一卷一收，在空中已将灰色怪物卷住勒毙。
“什么东西？”花京娘鞭尾一甩，灰色怪物被抛到三人眼前，原来是一只长着两个尖突怪头的灰色大鸟。
“双头鹩！”犊千角惊叫起来：“谁弄来这等怪物，这下麻烦大了。”说着，他在车前转起圈来，似乎要找个地方把车子藏起来，却又无计可施，急得连连跺脚：“麻烦麻烦，这种怪鸟每次都是成群出动，少说也有千百只，嘴和爪子刚硬如铁，而且飞掠中冲力极大，被撞到不死都要一身散。花娘子，这可怎么办，这里没地方躲避，我们要将落阳先生藏到哪里是好？”
一时着急无措，犊千角恨不得掘地三尺，挖个坑赶紧把落阳塞进去。
“事到如今，只有我们两个在前面挡着，幸好它们不是从四面八方飞来。”花京娘握紧手中长鞭，回头道：“落阳先生请关好车门，没我们示意千万不要出来。”
“唉，两位小心。”
如果不是内伤沉重，落阳还可以布下浮云天罗阵挡住怪鸟群，然而之前强压住伤势为韩云导引灵气，又因为对抗三妖受到重创。再加上连日来急于赶路，根本无暇静心调息疗养，导致现在气虚体弱，暗伤再次被牵动，落阳也只有轻叹一声退入车内。

说话间，只听得林中怪叫声不断，成群怪鸟如箭弩般飞射而来，灰色的影子衬着鲜红的尖颜利爪，枭猛非常。
花京娘的蔷薇鞭子在身前舞成一个丈多的圈圈，将那些怪鸟纷纷挡在圈外，护住落阳的马车。而犊千角拦住怪鸟群，双拳左冲右突，伴着连声怒吼，拳风过处，羽毛飘飞，血肉迸散，半空中落下无数鸟尸。
然而，此起彼伏的攻势让他们疲于奔命，双头鹩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不怕死般的拼命攻击也让他们渐感吃力了。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忽然从黑暗中飞掠而出，趁花京娘和犊千角应付怪鸟群无暇顾及马车的时候，一跃跳上马车顶部。
“不好！是他！”花京娘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却来不及阻止，只见三天前打过照面的白妖阴阴一笑，五指如钩就往车中抓去，像是要一举洞穿车顶将落阳擒住。

危急关头，车中刺眼的白光炸起，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呼，血雾弥漫，一道白光从车顶冲出，透过白妖的胸膛，硬生生将他打飞一丈外，击杀当场。
白妖胸前被洞穿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双目圆瞪，神情惊怖，似乎至死都不相信有人能瞬间将他击毙。

犊千角和花京娘都被这骤然的变化惊呆了，愣愣望着头顶那道盘旋飞舞的白色光影。那耀目的白光似乎颇有灵性，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圆弧之后，俯低冲向迎面而来的怪鸟。只见白色光球在一片灰影中左右冲杀，将进入车子一丈范围内的怪鸟尽数击杀，空中瞬时响起无数尖锐的哀鸣，伴随着血肉、灰羽散落一地。
最后，白色光球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那群凶猛的双头鹩被它几番盘旋之下杀得落花流水，尸骸遍地，侥幸逃脱的吓得呱呱乱叫，仓惶逃去。

面对着满地鸟尸，光球悠悠然地在车子上方盘旋，二妖这才看清光影中竟是一只幼弱小兽的轮廓，方才见它悍勇非常，大发神威将怪鸟击杀当场，却没想到是这个模样。

“好了，韩小云，回来吧。”车中传出一声轻唤，只见光影中的小兽晃晃脑袋，嗖一声乖乖钻进车里去了。这时，落阳才推开车门，抱着怀中猫儿含笑看向惊异万状的两妖。
“落阳先生，到底你藏了什么法宝这等厉害，竟能将这些双头鹩尽数击杀？”
落阳听花京娘一问，不由笑了：“我哪有什么法宝，刚才危机之时，是韩云元神化体而出，将它们一一击杀的。”说着，落阳宠溺地揉揉白色小猫的脑袋，韩小云依然乖顺地趴在他怀里打着呼噜，似乎那化身杀敌的悍勇姿态根本就不是它所为。
“原来是它，想不到这猫儿现在变得如此厉害。”犊千角有些难以置信，那蜷成一团的白色毛球真有这般神勇？
落阳笑笑，没有回答，心中却颇感欣慰：等韩云顺利出关，其神力将是现在数倍之上，此刻不过是初展神威罢了。
花京娘走到白妖身边，确定他已经断气，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想不到这厮还死心不息，离开封灵山之后一直跟着我们，寻机下手。这回要不是猫儿，我们差点就吃大亏了。”
“又一个心惊胆跳的晚上。我老牛天不怕地不怕，这回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看着满地鸟尸，犊千角有点哆嗦，回头和花娘子对望，两人均心情复杂。从接下这趟任务以来，一路麻烦不断，状况百出，真不知这位落阳先生是不是流年不利，犯太岁了，要不怎么所到之处皆鸡飞狗跳呢。
看两妖狐疑的眼神，落阳心中苦笑：麻烦可不是我招惹来的，这种状况要去问你们主上，怎么会结怨众多。真正被麻烦无辜缠上的人是我啊。
刚要说什么，落阳忽然心中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小蛇爬上心头。此时林中夜风轻寒，树影婆娑，一波一波的沙沙声如夏蝉鸣叫，犊千角和花京娘说说笑笑，已经走去前方清理鸟尸，夜林中的一切似乎恢复如常。
然而……不对！
落阳心悸不已，耳边又传来咯咯的响动，低头一看，只见腕间朱焱环发出从所未有的耀目红光，环身剧烈震动，几乎要脱手而出。
有什么东西来了，而且来得无声无息。看朱焱环的状况，应该是比刚才双头鹩更强势更具威胁的存在。
但是，如果是这么庞大的妖气，为何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呢？
是什么东西能将妖气收得这般滴水不漏？

心绪瞬息万变，忽然耳边风声一顿，落阳不禁脱口惊道：“花京娘，犊千角快退！”
话音刚落，只见前方林子青光大盛，骤然一道长长的光影激飞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犊千角。
“啊！”犊千角惨叫一声，青光从他左侧穿过，顿时锐利的风刃削飞了他的左臂连同半个肩膀，顿时血如泉涌，犊千角只踉跄后退了几步，面露惊怖之色，健硕的身躯轰然倒地。
“呀！”花京娘惊怒之下，手中红鞭幻化出千道光影，层层叠叠朝青光卷去，然而，半空中的青色光影悠然一个回旋，任红鞭千变万化，只听一声锐利的裂帛之声，红色蔷薇瓣瓣爆开，被撕碎的鞭屑四散而落，花京娘一脸难以置信，望着手中只剩半尺不到的鞭子。
落阳忽地掠出车外，挡在花京娘身前：“你不是它的对手，快带犊千角走！”

青光犹在半空中优雅地浮动，光华夺目，两人这才看清那光影原来是一条丈八的青龙，龙须舞动，锐目含威，长角峥嵘，五爪翻飞。那冗长的身躯游动时，青色的鳞片犹清晰可辨。
“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水族之王……”落阳神色微变。
这时，青龙头一低，龙尾一摆，化为青光直朝落阳扑来。花京娘忍不住惊声尖叫。
危急之际，猫儿再次化体而出，一道白光从落阳怀中窜起，厉啸一声撞上青龙。
砰地一声巨响，青白两道光影在空中相撞又随即弹开，力量与力量的对峙产生了巨大的波动，压力逼得落阳和花京娘连连后退。
落阳再次对花京娘催促道：“快带犊千角走，韩云支持不了多久。犊千角伤势严重，再不医治恐怕就晚了。”
“可是，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落阳神色坚定不容人反驳，花京娘一时被他的威仪镇住，低头一拜，背起犊千角转身跳出战圈。

谈话间，青白二道光影已经从林中激战到树梢，青龙翻腾之处风云色变，龙首进退之间直有吞云吐雾之威能，然而韩小云也不示弱，白色光团中的幼小身影快如闪电，腾，挪，抓，打，招招犀利狠辣，以小制大，以快打慢，倒也能和青龙战个不分胜负。
须臾，只见青龙震怒，龙首一抬，发出一声震耳的龙吟，顿时山林变色，草木欲催。绵长的声势蔓延到几十里外，令人肝胆欲碎。
猫儿随即也仰起小小的头颅，浑身白毛竖起，一声厉啸冲口而出，狂妄之势威赫山间，令万兽不禁俯首称臣。
落阳看着白光中的小小身影，此刻的它仿佛不似之前那只调皮的白色小猫，这啸傲山林的模样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吊睛白额大虎，神威赫赫，雄踞一方。

示威过后，一青一白两道光影瞬时又战成一团，青龙仗着身长之利，一个盘旋将白色光团困在其中，龙身卷上猫儿的四肢，再慢慢收紧，似要将它绞杀。
猫儿身形太小，这一番束缚之下，一时竟无法挣脱。
落阳听它嗷嗷直叫，似是愤怒非常，不禁心中焦虑，双手紧紧护住怀中猫儿的身躯，却苦于无法助它的元神一臂之力。

终于，白光暴长，猫儿利爪一抓，生生撕开青龙的鳞甲，从龙身的束缚中脱困而出，此时，空中对峙的青白二灵兽都已负伤在身，双方在一丈距离中怒目相对，稍作喘息。
青龙身上光华慢慢缩小，逐渐现出人身，原来是一个青裳黑发的美丽少年。只见他面白如玉，额上青色龙纹飞扬狂草，双瞳直如碧水凝波，此刻更可清晰看到他身上几处染着殷红的血迹。
而这边韩云也化出本来面目，白衣雪发，斜飞的眉峰，湛蓝的双目，映衬着额上鲜红如火的入魔印记，清圣之气与邪魅魔气共处一身，营造出这个不同于仙魔两界奇异的存在。而此时，他的身上也是血迹斑斑，负伤累累。
落阳看得心痛，暗中握紧手掌。

“挡我者亡！”青龙冷冽的音色回荡在山林上空，看样子，这回是要搏命一战了。
韩云嘴角轻扬，露出一抹不屑狂傲的笑：“想对我师父不利，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
“喝！”两人均怒喝一声，再次化成青白二道光影开始厮杀。

再这样下去，韩云的元神定会受到不可恢复的重创。落阳见怀中猫儿颤动不已，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不由心一横，将食指凑近唇际狠狠一咬，顿时鲜血迸出，他随即用血在猫儿头上划下符咒。
“收！”勉强动用天眼之力，落阳五指按在猫儿头顶，试图唤回它化体而出的元神。
只见白光一颤，仿佛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大力拉扯着，韩小云的元神瞬时收回身体之中。
落阳松了口气，拍拍它的小脑袋微笑道：“不要恼，师父还没到你舍命相救的地步。你先调息一下，这一场换我来。”
安慰是这般安慰，不过对上头顶青龙，那顿失对手正火冒三丈的狰狞模样，落阳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暗暗调动天眼之力，万不得已，只有冒着反噬之险孤注一掷了。
殊不知，张牙舞爪的青龙在眼前盘旋了几圈，杀气竟渐渐消弭殆尽，接着，龙首伏低，一点淡金色的光华从它口中飞出，平平稳稳停在落阳面前。

金光中是一封洁白馨香的信笺，上面用描金细骨的狂狷字体写着自己的名字。
落阳接过信笺，满腹的疑惑在拆开信筏后顿时转为惊讶和更深的疑虑。
驱使青龙送信，一出手就击退了犊千角和花京娘，后又逼杀韩云，这么隆重的“礼数”倒是给足我面子了。
心中冷哼一声，落阳抬头平静道：“好，我就跟你走一趟，劳烦阁下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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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三，燕子林。
约定之日的前夜，堂堂一代妖王真言阁下，竟然因为心绪不宁而失眠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夜还是神采奕奕，睡意全无。最后只好早早来到燕子林外等候。

三、四更天色，放眼望去，一片灰蒙蒙的山峦起伏，浓云遮星蔽月，更显得四处黯淡无光。然而真言心中欢喜，看在眼里，也只觉得这灰色的天地比往日可爱许多。背靠着树干，回想起当时夜夜跟在落阳车后的日子，真言不禁思绪旌动。
在封灵山第一次听到落阳吹笛，那般动听悠扬的音色，仿若天地初开，乾坤朗朗，美妙得像走进了另一个高山白雪的世界，真言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后来看见那个吹笛的人，长得不是很美，样子有些憔悴，脸色也有点苍白灰败，眼睛却是清泉一泓，熠熠生辉，与他对视时目光温和坚定，直直地像要看到他的心灵深处。
真是有趣的人。
让他有接近的欲望，平生第一次对某样东西产生了好奇和兴趣，于是匆匆定下燕子林之约。只是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令人既高兴又坐立不安。
此刻内心的悸动是少年妖王从所未有过的，有点新奇又有点茫然。
漫长的一夜，就在心绪复杂中悄悄游走了。

天边曙光乍现，万物复苏，随着鸟语虫鸣，一封意外的信筏也由一只金翅的鸟儿送到满心期待的妖王手中。
看到信上的字迹，真言倏地脸色一变，等到拆开信笺后面色已经是由白转青，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这封让人“变脸”的信其实只写了寥寥几句话，字体飘逸隽秀，一股狷狂之美跃然纸上：
——真言吾儿：
——你我许久未见，爹亲甚为挂念，日前听闻你偶遇佳人，为父幸甚，特派人将他邀来秋山临渊一聚。你若有闲，不妨过来再会佳人，也好解爹亲挂怀之心。
——另，这次真言你的眼光不差，落阳先生真乃妙人也。

“好，好！”真言握着信，气得浑身发抖，末了五指一紧，素白信笺已经被捏成碎末，散在风中。
少年妖王铁青着脸，望着远处旭日东升，此时纵然美景无数，看在他眼里也是万般不可爱，厌憎无比了。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某处，有人正摇着紫华缀金扇，掩着唇低低地笑：“呀呀，这次会不会做得太绝呢，是说破坏小孩子初次约会的人会被马踢呢，可做人爹亲的怎么能压抑这强烈的好奇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