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急着交白帝城的稿子，但是八宝饭总是好写一点。困惑阿。
另外说一句，这是第六章。













一

“柳姨、柯姐、莎拉都说你很行啊！他们都是古妈妈介绍的，不是吗？”女孩抓起八宝饭的手，瞧了瞧，“多漂亮的手啊，虽然指甲里有些黑泥，却也称得上是敏感的手吧。不过你可不要拿这双脏手碰……咿……想想就恶心。能行的话，就开个价吧，你洗手的肥皂钱我也会付的。”坐在对面的女孩老实不客气地翘起二郎腿，将奶茶啜得啧啧有声。
跟在“钱”、“开价”这类敏感词语之后的，是八宝饭异乎寻常的安静。
别克讶异地看着八宝饭，后者的脸上少有地涌上了一片木然，就象是嘉宝扮演的女王，用无动于衷掩饰着莫大的痛楚。从进门看到这个女孩起，他就一脸死板板的表情，如果不是在夺路而逃时撞上了紧跟在后面的别克，他甚至不会坐在女孩对面。此时他彬彬有礼地站起身，“请明天再过来，我现在不太舒服。”
“嗯？”女孩皱眉，指着他问别克，“这算什么？世外高人耍酷啊？”
“看在钱的面子上，要他扮傻都可以。明白这一点之后，便可以看穿耍酷背后的深层意义。”
“你是个老实孩子。”女孩点头赞美别克，假睫毛忽扇忽扇的，随时都有掉在奶茶里的危险，“喂！我可以加钱啊。”
八宝饭却已经推开椅子，有点踉跄地向甜品店外走去。
别克跟着站起来，“我看看他什么意思，明天再联系你。”
他追出门外的时候，八宝饭正扶着阴影下的电线杆喘气。
“中暑了？吃多了？”别克问，“还是因为你根本不会修什么乐器，怕丢人？”
“你懂什么叫慕名而来？”八宝饭直起腰，“你懂什么叫真人不露像？”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别克拉到幽暗的屋檐下。
女孩从甜品店走出来，戴上墨镜，仰头看看骄阳，顶着一脑袋乱蓬蓬的金色长发走入燥热而明亮的空气里。
八宝饭又慢慢透了口气，好象从中暑的症状里振作了起来。
“古老太婆……”他切齿，左右看无人，便用无声、流畅的语言诅咒着。
“古老太婆也是好意啊。”别克虽然不知道古老太婆是谁，仍劝，“挑你生意，谁知道你不会修乐器啊。”
“我再说一遍，修乐器这种小事怎么难得倒我？”——八宝饭对别克执着地认为自己混饭吃这件事还是相当恼火的，“你叫那小姑娘明天来。”他大言不惭地发出了挑战书。
他们沿着屋檐下的荫凉往回走了一阵，八宝饭忽然问：“小姑娘告诉你了吗？修什么乐器？”
“好象没说。”
八宝饭无语了半晌。两人继续走走停停，时不时看着路边橱窗里的假人发会儿呆。
“猜猜吧。”八宝饭忽然说，“你看她会用什么乐器？”
别克回想了一下女孩的超短裤和黄头发，“看她的打扮，应该是吉他、架子鼓一类的东西吧。”
“嘿嘿，走着瞧。”八宝饭说。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向别克扬起手，“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什么事？”
“说了你也不懂？”
“去哪里？你有钱吗？”
“不用钱，我会问阿玫哥哥借辆助动车。至于去哪里你就别管了。”
“我也要去！”别克开心地说，“反正我没什么事。我开助动车，你坐在后面好了。”
“助动车不能带人。你有暂住证吗？被警察抓到怎么办？”
虽然八宝饭竭尽威胁之能事，但别克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计划显得很有好奇心。在八宝饭慢悠悠转会弄堂找阿玫哥哥的时候，他拨通了安娜的电话，强烈要求借她的破车用。
“不算是破车吧？”安娜在电话的那头温柔地抱怨，“再说你会开车吗？”
“不会……”别克才想到了关键的问题。
“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好了。”
——安娜的博爱是无私的，别克真想拥抱教育安娜长大的嬷嬷，但是考虑到那些嬷嬷还在坐牢，他忧郁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埋伏在弄堂口，当八宝饭终于战胜阿玫哥哥的忧虑和担心后，他们立即发动了全身乱颤的小车，虽然想悄无声息地跟踪，但发动机不停地抱怨，使得他们只能大张旗鼓地远远跟着。
“要是知道他去哪里就好了。”一个半小时之后，连安娜都不耐烦了。
八宝饭骑得很快，但毕竟是助动车的极速，安娜几乎不用踩油门，就将八宝饭牢牢控制在视野范围内。他们向西穿过整个城区，渐渐地，路两边出现了零碎的农田，视线还没有眺望到绿色的作物，便先看到了河沟旁倾倒的垃圾，红、绿、蓝、白、黑的各色塑料袋鱼目混珠在生活垃圾中，半截入土，老实说并没有什么可人的景致。
安娜和别克匆匆瞟了一眼，忽然发现：“难道八宝饭是要出城去吗？”
“这小子不是讨厌出城吗？甚至连我的拳击赛都不肯去。”别克愤然，“原来都是骗人的。”
继续前进了半个小时，就算出了司城地界，挡风玻璃上忽然一片白茫茫的，别克伸手摸了摸，原来是凝结的水汽。
“快擦掉它。”安娜叫，“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两人连擦带抹，又开了一会儿空调去雾，等眼前一片清朗的时候，八宝饭却不知去向了。
“见鬼！”别克嚷了一声，“哦，对不起，安娜。”
“现在我们怎么办？”安娜问。
别克摇下车窗，想探头出去看看八宝饭的去向，却打了个寒噤，“天哪，外面真冷。”
“十二月，是冬天了呀。”安娜说。
别克不可思议地摇头，“我都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冬天呢。好极了，我们跟踪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天气这么冷，我们在郊外，而且没有御寒的衣服。”
“嘿，听我说。”安娜兴致勃勃，“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我想起来这附近有一所教堂，修士们做的饼干非常棒，从前总是送到我们修道院，你愿意和我一起拜访主教吗？顺便弄点饼干回去。”
不用说了，别克的回答当然是：“太好了。”
“饼干饼干……”别克冻得打哆嗦的时候念念有词，期望从一个强大的愿望中汲取零星的温暖。
安娜刹下车，几乎撞上教堂门口的一辆助动车，她忽然问：“这是不是阿玫哥哥的助动车吗？”如果你连续盯着一辆助动车达两小时，认错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八宝饭也在这里？”别克大喜过望，“希望他不是冲着饼干来的。”
安娜原打算跟八宝饭打个招呼，但是别克坚持悄悄地走进去，看看八宝饭在干什么。
“是啊。”安娜也表示困惑，“他不是那种会觉得需要上帝指引或宽恕的人。”
“照我看他是觉得老天欠了他些什么才对。”
“对极了。”安娜笑了，“你形容得很贴切。”
神殿里没有人影，但是还可以清楚地听到告解室里传来的声音。
“嘘。”别克拉着安娜躲到椅子后面。
——“我们没有料到……”陌生的声音说。
“没有料到？”紧跟着的是八宝饭的冷笑，“但是你们知道对不对？”
声音虽然是八宝饭的，可是严厉和冷峻得让旁听者浑身颤抖，那么对话的一方更应该从心眼望外冒寒气了。“天哪。”安娜悄悄地往别克身边靠了过去。
“你应该知道，那时通道已经关闭了，她无处可去，所以当惩戒来临的时候，她只能跟着那个城市所有的灵魂禁锢在那里。”
“为什么不去找到她，带走她，为什么把她留在那个该死的地方？为什么骗我？”八宝饭的声音还是很冷静，“你们知道：我讨厌欺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最后那句话，静静地一个闪电照亮了昏暗的神殿，随后一声惊雷在头顶上炸开，教堂的地基跟着战抖，绘满天使的彩色玻璃嗡嗡作响，几乎就要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别克和安娜在地震般的震憾中摔倒在地。
“好大的雷。这是冬天啊。”别克擦着额头的冷汗说。
“求您了！”那陌生的声音在祈求，“请息怒。”
“向我保证在一切结束之前，带她离开那个城市。”八宝饭说。
“我们保证。”
八宝饭便从告解室中走了出来，叼上一支烟，“啪”地打亮了打火机。
“请不要在神殿里吸烟。”那陌生的声音说。
“啊，对不起。”八宝饭收起烟，慢吞吞走到别克和安娜藏身的椅子边，“安娜，我可以坐你的车回去吗？天气有点冷啊。”
“嘿嘿。”别克直起身尴尬地笑着，“那助动车怎么办？”
“你骑回去啊。”八宝饭没有丝毫的犹豫。

二

第二天的约会还是在老地方，别克和八宝饭已经迟到了一刻钟，且如果不是别克生拉活拽的话，他们恐怕会迟到半小时以上。然而进门之后，他们竟没有找到那头焦黄的头发。
“在这里。”角落里一个飘洒着黑色长发的姑娘举起了手，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走过来，“走吧，我和银行约好了。”
“你就是昨天那个……”
身穿白衬衫、紧身黑色长裙的女孩叉起腰，“不可以啊？”
“没错，就是你。”别克傻呵呵地笑，“干嘛去银行？没带现金？”
“老土。”姑娘不予理会，扬头走在前面，伸手叫了出租车。
这是司岸登埠大银行丹顶洲分理处，姑娘在大堂经理面前出示了预约信，便有职员点头哈腰地出来引路，把三个人带往地下室。
这是一间宽敞的囚房——八宝饭就是这么想的。四面的墙壁是冷冰冰的不锈钢板，一颗颗铆钉看来是唯一的装饰物。除了正当中宽大的桌子和两把线条硬朗的椅子外，旁边一张沙发也直头直脑，像高中军训的孩子们叠出的被子。
“您的身份证，沈小姐。”
到今天，别克和八宝饭才知道这个姑娘姓沈。
姑娘掏出身份证，在职员打开的笔记本电脑的指纹鉴别器上按上右手无名指——“欢迎您，沈动尘小姐。”——电脑居然能发出如此柔和的女声，别克和八宝饭都吓了一跳。
“请输入帐号和密码。”电脑小姐继续说。
在沈动尘噼里啪啦往键盘上敲字的时候，别克的好奇心已经被推向了顶峰。
“会是什么乐器？”别克紧张地问八宝饭。
“接受请求，请稍候。”电脑小姐说。这时一块不锈钢板缓缓打开，一只硕大的不锈钢盒子像从停尸房里拉出的棺材，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全自动的呀。”别克赞叹。
“安啦。”沈动尘不以为然，“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其实是墙后面有人推的。”
“沈小姐，请不要这样说。”职员腼腆地辩解。
“Go. Go.”沈动尘挥动手掌，好像在赶一只苍蝇。
“Enjoy.”职员鞠了个躬走出了房间。
沈动尘打开盒子，从里面又拽出一只琴盒，“就是它了。”她打开盒盖，向八宝饭展示里面的小提琴。
“这是斯特拉第瓦里在56岁黄金时代制作的小提琴，355毫米，硬朗的f孔线条，音色高贵圆润。一百年前由陆氏家族收藏，三十年前，当陆骏天拉奏小提琴时，他的次子走入房间，将他射杀，第一枪就击中提琴的f孔，第二枪才击中他的头部。到此为止，所有拥有这把小提琴的主人都死于非命，而小提琴就这样在保险柜里锁了三十年。”沈动尘说。
“不要对我说这些，我不感兴趣。”八宝饭说。
沈动尘耸耸肩，“我只是要说明，这把小提琴价值500万美金，且具有非常……非常的历史，因此请你小心点。”
“500万或者500块，杀人或者没杀人，对我来说都一样。”八宝饭从琴盒里捞出小提琴来，从对穿的弹孔望向房间顶上的日光灯。
“以后碰到这种小事不要麻烦我。银行保险柜啦、密码啦，烦也烦死了。谁稀罕你的破琴啊？说到底，谁识货啊？”
“500万美金呢！”沈动尘说，“就算不识货也会动手来抢的。”
“那修好了又有什么用？你不见得每次都上这里来练琴吧？”他说着，从嘴里拉出一截嚼得雪白的口香糖，分成两坨，马马虎虎塞满两个枪眼，“好了。”他对准琴盒把提琴扔了回去，沈动尘鱼跃飞身过来，在提琴落在盒里之前双手接住了提琴。
“脏死了！”她心痛地颠来倒去地看那两块口香糖，刚伸出手指想把口香糖剥下来，立即又为这个想法打了个寒噤，她额头上细小的青筋迸得异常明显，虽然她最后仍没有下定决心，仍可见她的努力程度。
“再不拿下来会干掉的。”八宝饭把弓递给她，“试试。”
沈动尘疑惑地拿起弓弦，房间的不锈钢墙壁正将日光灯惨淡的光线反射在小提琴优美的红色弧面上，她的面庞因此看来有些病态的嫣红。当琴声流淌出来的时候，忧伤的共鸣似乎震动着苍白的光线，在空气中掀起隐约的波澜，好像有丝丝游魂从那优美的音孔中向上飘荡，缠绕在房间顶端，如同孤独的男人从唇间呼出的香烟。当琴声息止的时候，那波澜突然息止，那白色的轻烟猛地从房顶窜离，扑进提琴的琴箱中。
“太、太好了……”沈动尘把提琴缓缓放回琴盒中，伸出手指，轻轻拭去面颊上的泪水。
“记得找支油性笔把两块口香糖涂涂黑，当然啦，红色就更好了。我这个人做事总是力求完美的。”
“那当然。”沈动尘点头，“我想我不会舍得把这样一把琴留在这个鬼地方的。有这样的音色而不让更多的人听到实在是暴殄天物，对不起当初打造这把琴的大师。”
“不要去惦记别人，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八宝饭的烟瘾弄得他百爪挠心，他开始考虑让房间里的烟雾报警器失效的办法。
“算钱。”沈动尘说。
“口香糖两条，三块钱；洗手水费、肥皂，五块钱……”
“洗次手要五块？你够黑的呀。”沈动尘说。
“还有呢！”八宝饭接着掰手指头，“按司城的平均工资，两天共服务三小时，合计：42.61元。另加收专业技能工资，三小时合计：42.61元。”
“还有吗？”
“没有了。”
“那么一共是九十三块二。”沈动尘从皮包里掏出一个计算器，噼噼啪啪打出最后的价钱。
“事实上是九十三块两角两分。”八宝饭指着计算器上的尾数说。
“这里是一百块，不用找了。”沈动尘抽出一张百元大钞。
八宝饭把钱随便塞在口袋里。
沈动尘又拿出一叠百元大钞，“原以为会花我两三千块，没想到这么便宜，剩下的钱要存回去的话还要排队，不如去花掉它。起来！我们去吃饭唱歌掷骰子。”
“吃饭？”别克揉揉眼睛醒了过来，自从看见小提琴之后，他就失了兴趣，倒在一边呼呼大睡。
“对，吃饭。虽然不是燕翅鲍，不过龙虾螃蟹大鱼大肉还是有的。”沈动尘说。
“万岁！”别克高呼。
“等我一下。”沈动尘说着，开始解衣扣、裙扣。
“喂！喂！”别克挡住眼睛，指缝里露出的皮肤都是通红的。
“脱给你看啊？美死你！”沈动尘冷笑，把长裙和白衬衫卷成一团，和提琴一起放在金属箱里，“穿这身衣服逛街，不是要我命吗？”
“下回再拿。”她说，穿着长袍马褂里内藏的短衣襟小打扮，把皮包甩到身后，大步流星地向外面的花花世界走去。
“走慢一点啊！”别克在沈动尘背后叫，那姑娘的步子太大、太快，而她的短裤又太紧太短，别克实在是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一块肌肉当着自己的面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