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贴这么多

第二十三章  画里尘间

一

“哪个州府又来了学习参观访问团了？”韦一笑从手术室大步走出来，穿过中厅的时候扭头瞥了一眼对面病区楼道口的一群人，问了身边的张无忌一句。

张无忌伸着脖子看了看，“那不是完颜老猫还在率众哭耗子呢么？前天晚上收了一病人，是汴大生化学院教授，本来正在跟完颜鸿烈争权呢，没几天要投票的时候就出了车祸。”

“靠，还没哭完？”韦一笑骂了一句，“一大早我过去给小殷还几本杂志，护士长就说他病房去了，前天的车祸病人是汴大生化学院的，他院长完颜鸿烈亲自来看他了，还要了解手术过程。这我都又做完两台手术了，他还没了解完？装腔作势差不离儿也就得了吧？倒也真难为了他。”

“难为什么啊？”张无忌一乐，“这么一大帮人前呼后拥的，咱们科主任，骨科主任和书记还都陪着，跟手术大夫讨论讨论几号线缝的，怎么切的，让那帮纯搞基础出身的手下意识到头儿比他们就是广博。。。。。。滋味儿多爽。难为的是郝大通，躺在床上，身上疼着，心里苦着，还得跟完颜院长说谢谢。不过总算是明白，谁是王谁是寇了，也不枉了撞一下。”

韦一笑停下来，嘴角略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他，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记，“行，你小子以后也是当头儿的料子。”

“您这又挤兑我呢。”张无忌一缩脖子，“您还别说，我别的谁都不羡慕，就觉得您过得爽，想说啥说啥，想干嘛干嘛，还有个漂亮的老婆，还哄得转她。以后我要能跟您这么着，就心满意足。”

“少跟我废话。。。。。”

韦一笑正说着，电梯门打开，院长助理从里面快步赶过来，冲着韦一笑扬着手大声问，“阳书记还在你们科呢么？”

韦一笑往十四病区那边一指，“那不陪贵客呢么？”

院长助理说了声儿谢，脚步不停地小跑着赶到阳顶天跟前，也没顾上跟周围的人打个招呼，一口气地说，“书记，任院长让你赶快过去开个急会。汴海区几家基层医院这两天先后有病人发生严重药物毒副反应，具体原因还没弄清，他们现在处理不了，要把一批病人转上来，急诊科人手和床都不够。。。。。”

阳顶天听了一半，转头跟完颜鸿烈说着抱歉，得马上过去商量怎么调配人手，腾床位，完颜鸿烈赶紧说急救的事儿当然要紧，我把老郝的情况了解清楚也放心了----我们学院跟外科关于移植中心的合作，跟老范老任也都谈过几次了，材料也都递了上去等着审核批准，等有了新的进展，咱们再正式谈。先告辞了。

完颜鸿烈和生物学院一起来探视郝大通的十几个教授一起朝楼下走着，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示意别人先走，自己走慢几步接起电话，喂了一句，停了半分钟之后，一声带着震惊和惶急的“什么？是。。。。。”提高了八度冲口而出，走在最后面的几个人禁不住回头；他们的目光投到完颜鸿烈脸上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颇为平静，他对着电话“嗯”着，点着头，声音极低说，“我现在就在汴医三院，待会儿那批病人就会送过来，我看看怎么回事。。。。。你们先查一下那批药从哪个产地进的，搞清楚了再说。”

他和上电话，紧走几步，赶上前面的人，“你们吃了饭先回院里吧。我还有个当年的老同学在汴医三院，要一起吃饭聊聊天。”说罢又交待了几句，就背着手往急诊科走了过去。

这会儿杨康正不耐烦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程序，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边儿侧着脑袋夹着电话冲着另一头儿的穆念慈说，“我还没完事，得晚点过去。。。。。。我爸不是让我在白驼山药业挂了一名儿算是提前做实习的项目么，我现在跟着他们质量分析组做统计。靠，这帮医学院毕业的人逻辑上都白痴啊，全无数学头脑，巨简单的循环老写成open loop，把整个服务器都荡掉了，才恢复。。。。。。我给他们修程序呢。。。。。。”

穆念慈仔细地核对着自己试验记录本上的数据，听杨康说着，微微一笑，“我不着急走。新加坡一个学术会议下个月交摘要的deadline，丘老师让我也试试把最近作的东西总结总结，写一个摘要投过去。我有好多活可以干。”

她跟杨康又说了几句，放下了电话，犹豫着，如果再架一个反应，时间不够，待会儿怕是还要杨康等她，这段儿时间到底该干点什么？或者就背背单词得了。

因为答应了王语嫣给学生会的羽毛球比赛捧场，杨康和她最近一起去练球，经常是杨康过来找她，她的实验没做完，他需要等她一阵子；他多半地就顺手帮她做点事，有时候随口说几句他在准备的申请材料，偶尔也会提提白驼山药业那边的事情。想到这里，她忽然愣起神来。

杨康最近对她很好，简直是太好了一点，让她晚上躺在床上都在疑惑。她应该觉得额外地幸福才是，那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散漫少年，如今，在面对她的时候，少了很多的漫不经心，时常是有几分成熟的体贴；他竟然连晚来找她，都要电话知会一声，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实在太不杨康。他不再死乞白赖地磨着她替他上选修课，甚至会在还没面临考试的时候，认真地看看书，提前整理整理笔记。。。。。。他跟她说起给别人修改程序，她一时间不能适应---她知道-杨康从来是电脑高手，多少年的理科竞赛又培养出了严密的逻辑思维，运用到学习新软件上面，一定是攻无不克----可是，从前，他的这些天分，都是用去打游戏闯关，或者给同院儿的小嘎嘣豆子们改装电脑好升级新游戏。从来，不会拿去做“正经事”。

也许，少年，总是要长大的，曾经飞扬也曾经轻狂的杨康，也有一天，也要长成一个脑子里放着研究，工作，合同，市场。。。。。。甚至人际，权力。。。。。。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懂得去呵护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杨康不会总是站在高高的楼顶上，嚼着口香糖，有点不屑地，看着下面；在雨雾中，白衣的他，曾经虚无而高远，而今，却在她一转身之间，走到了她的眼前。

穆念慈托着自己的下巴发着呆，心里有一些温暖却也有一些挥之不去的惆怅。喜欢真的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她很明确地知道，她心甘情愿地去仰视那个不在尘俗的男孩子，修补他太不世俗的大大咧咧粗心大意，她不得不承认---虽然她觉得这么想实在是说不通，可是，她确实是在为了他的长大，而失落着。

听见门开的声音，穆念慈以为是杨康来了，收拾着东西站起来，往四周检查着有没有没有没收好的药品试剂。转过头去，却是令狐冲，段誉探进了脑袋。

“晚上我请客吃饭，去小浙江。刚才打电话跟杨康说了，我找上你，一起去白驼山药业公司找他。”令狐冲乐呵呵地说。

“你请客？”穆念慈略微惊讶地看着他。在她印象里，令狐冲从来窘迫，几个鸡腿也就罢了，像去小浙江这类消费水准的饭馆请客这种事，应该是有心没力的。

“别看不起我啊。”令狐冲自尊心有点受伤，“我还老蹭吃蹭喝不成。”

“噢，我是说，小浙江的东西，好像不那么实惠。”穆念慈一笑，“怎么想到要去那儿了？”

“反正也是意外之财。”令狐冲不在乎地说，“我前些日子投到大宋医学杂志一篇文章，昨儿发表了，居然给了我不少稿费。咳，发的时候没想钱的事儿来的，是想。。。。。。咳，不说了，不管怎么着，算是笔没想到的钱，咱们去吃了它！我跟郭靖黄蓉他们也都说了，他们呆会儿直接过去找咱们。”

穆念慈一笑，不再问什么，收好了东西，跟他们俩一起走了出去。

二

杨康终于修好了同组一个汴医刚毕业的硕士让他帮忙改的一个漏洞百出的程序，才要关了机器离开，想起他爹天天催着他整理的申请材料，犹豫了一下。他本想拖到周末再说，按着鼠标都已经点开了shut down计算机的窗口，忽然想起那天他爹给他过完生日，送走了一拨拨的贵客之后，坐在沙发上半天没站起来，一量血压，升到了180/140。他催他爹赶紧歇了得了，他爹说，什么都等连任之后，现在形式大好，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

第二天，他听云中鹤在跟实验室几个女孩在说昨儿郝教授出了车祸这件事儿，他爹那句“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话，一下子就冲上了脑袋，一种可以归之于“怆然”的情绪，居然在他的脑子里打了个转。回家之后，杨康听见他爹在给财务处电话关照，说给郝大通开报销交住院费手术费的支票，不要让他家属去取，明天送到他办公室，他亲自送去；然后给不同的同事打电话，给马钰说的时候痛心疾首，如果昨儿知道能出这事儿，再怎么也得把他拉到我家来吃饭，祸事不就免了？跟云中鹤说的是，你明儿把什么事儿也得放下，跟我看他去。你好好地多探望他，他手里那几个项目，不能等人，他床上躺着下不来，你尽量地接到自己手里去。

杨康实在替他爹累得慌，不得不承认，他娘骂他爹的话----鞠躬尽瘁地逐利，殚精竭智地弄权----没有说错。可他还是觉得他娘以一种客观的超然的态度，以文学式的精准尖刻来形容他爹，有点凉薄，尤其不符她一贯面对世界的多愁善感和悲天悯人。他爹再卑鄙，可也是他爹。好比说他要是一不小心失陷在了冰天雪地，仁慈的上帝说不准顾不上给他送堆炭火，他爹是一定会拚了老命去把他带出来的----即使把哪个无辜的倒霉鬼先扔进来给他垫背。

他又坐下来，把一些在公司做过的程序和文件传给到了自己的邮箱，准备晚上打完球，吃完饭回家整理了放进申请材料里面去。发完了邮件他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收拾东西关机。今天整个楼道都很安静，从他下了课一过来，整组的人就都关在会议室开会，两个多小时了还没有出来，不知道又有什么大的计划。他背上书包撞上办公室的门，溜溜达大地往门口走去-----想来令狐冲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走到门口，看见上个月被欧阳锋的老友推荐进来的鲜于通正在打着手机，一脸鬼鬼祟祟的惶惶不安。

看见这个人，很多不同的画面----对着绿衣女孩，磁性的嗓音缓缓念出来的“绿袖”的诗经体译文，对着完颜鸿烈和欧阳锋的，目光中强作的矜持掩饰不住奔涌的热切，在青少年器乐大赛时候，手捧诗经轻轻吟咏的优雅斯文。。。。。层层地诠释着他俊秀的脸和颇为得体的举止，让杨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他皱了皱眉头，本不想理他，却见他和上了手机，朝自己走过来像是要搭话的样子。杨康心里一阵子腻歪，灵机一动，从书包里抽出一支总带在身边把玩的飞镖，倏地一下掷了出去。飞镖从鲜于通鼻子前面几十厘米远处飞过，精准地钉在了几米外大杨树树干当中的“眼睛”正中。杨康跑过去把飞镖拔出来，自言自语地说比昨儿扔的又靠近了中心几毫米，一抬头，看见鲜于通脸色苍白地立在当地，脑门上渗出了几粒汗珠，扶眼镜的手明显地哆嗦着。他惊讶地说，不会是吓着你了吧？离你还很有一段距离呢。我正要练飞镖，没想到你突然走过来。啊，要不这支镖送你玩？说罢，他把镖朝鲜于通扔了过去。鲜于通踉跄着砰砰地倒退了好几步，那支镖掉落在地上。杨康皱着眉头说，“倒着扔给你的啊，躲什么？”鲜于通看看他又看看镖，尴尬不矣，终于还是弯腰捡了起来，走上前去还给他，强笑着说，“我不善玩这个，还是还给你。”杨康接过来，咧嘴一笑，“噢，那下回，喝茶听琴吃奶糖的时候，我再叫你。”说罢双手插在裤子兜里，走出了公司大门。

穆念慈第一眼看见扬康得意与不屑混在一起的笑容，就条件反射似的问，“你又作弄了什么人？”

“一个写得很漂亮的‘屎’字。”杨康撇撇嘴，没再继续说下去，瞥了一眼令狐冲，“你拿了多少稿费啊，这么热诚地非要请客？”

“不多不少，反正是够大吃一顿，”令狐冲有点自嘲地说，“想想那篇破稿花了那么多精神，拿稿费来换一顿丰盛的，至少不算是没事儿犯病。”

“谢天谢地，”杨康感叹着说，“你总算是悟了。”

“你再拿手机呼杨不悔一下吧。我出来之前打她手机没人接，给她留了言，让她要是没事儿，叫上郭小妹一起来。”令狐冲抬起头，微眯眼睛，“上次这么一大堆人打球，一月份时候的事儿了，嘿嘿，还是为了。。。。。。”他摇摇头，看着杨康和穆念慈，“说好了，打球可不能你们俩双剑合璧，得拆对儿，优劣组合。----当然郭小妹可也不能跟你，要不也没法打。。。。。。”

“随便。”杨康哼了一声，“你们这批人，就算我跟杨不悔打混双，就有的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