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飞骑并行，一路上地势越来越开阔，山野空旷荒芜，虽是七月天，山顶也是白雪皑皑，阳光也越发灿烂刺目。风貌雄奇，琦歌只觉大开眼界。沈天的武功底子似乎很是厉害，吐了几次淤血，没几天就伤势好转，整个人越发鲜明好看，一举一动，大有刚健潇洒之感，再非昔日困顿模样。
让她苦恼的是，沈天的神情举止，有时候很像龙静渊，有时候却又一点也不像了。时时对着他，想起东海烟波中消失的故人，琦歌一阵阵难当。
她留神查看沈天，越来越觉得此人古怪，沈天自称是雪山王朝贵族，对道路却并不熟悉，经常取出一份地图细看。还好那地图描叙准确，两人走得还算顺利。此人有时候开朗爱笑，像足了当日的龙静渊。可有意无意之间，琦歌总觉得他在拿话试探自己的底细，似乎是个心计深沉的人物。一路上两人小心翼翼互相刺探，却又都觉得对方滴水不漏，难以琢磨，越发惊心。
如此十余日，到了雪山王朝的京城之外。沈天戴了个大皮帽遮挡面目，这才混了进去。他见琦歌神情纳闷，微微一笑道：“我是钦犯，需得遮挡一下。”
琦歌皱眉，不想再和他兜圈子，索性单刀直入道：“你要帮我找毒液进云间行宫，不是帮忙那么简单吧？带我入京，就是要借我之力一起对付你仇家。既然如此，就该明白相告身份。”
沈天一呆，笑了笑，坦然道：“话是不错。其实早该奉告，只是我雪山王朝和密摩教向来颇有嫌隙，我怕圣女见怪，一直迟疑没说。”他说着，一改平时清雅神色，目光炯炯看着琦歌。
琦歌一听这“密摩教”、“圣女”，一愣之下想起来，自己之前自称萧梦弦，想是此人听过密摩教萧梦弦的名头，一直搞错了，所以一路上不断试探。
当下哑然一笑，说：“原来如此。沈公子想是雪山王朝的贵人了。”想着照夜玉印之事，心下一动，倒觉得是个机会。说不定沈天有办法让她见到明九霄。只是，就算见到，如何取得此物，还是个难题。
沈天道：“是啊，在下雪山王朝九皇子，小号九霄。”他说出这句，脸上神情便有了奇异的变化，整个人有如神剑出鞘，霸气咄咄逼人，当真是日朗星辉，不可逼视。
琦歌这次认真大吃一惊，脱口道：“你？明九霄？”她刚才还在想怎么设法见到九皇子，想不到明九霄就在面前，还和她同行快半个月！这位传说中的雪域第一英雄，竟然就是初遇时候小气、傻气又傲气的沈天！
明九霄微微一笑：“圣女如此惊讶，莫非另有缘故？”琦歌走了这些天下来，已经知道此人狡狯，笑道：“哪里，我在密摩教时候已经听熟了九皇子威名，素来仰慕，所以如此吃惊。”她要问明九霄讨照夜玉印，索性把萧梦弦的名头借用到底。
明九霄明知道她这话不尽不实，一笑：“圣女万里迢迢到我雪山王朝，必有所图。不妨明说，或者小王可相助一二。”
琦歌见他如此遮遮掩掩进城，之前又重伤狼狈，已知道雪山王朝必然有什么变故，明九霄有求于自己，当下反而笑道：“是九皇子有甚么为难事，需得我相助吧？”
明九霄一笑回敬：“圣女若是无事，岂会万水千山到这里来？云间行宫被困一个朋友，那是你们途中出的意外吧？你另有要事，何不明说。”
两人相对一笑，都知道对方口舌厉害，不好弄刁，琦歌便说：“九皇子在云间行宫的荒野受伤，险些丧命。你要求助之事，莫非和云间国师有关？”
明九霄索性道：“不错。我叔父向来疑我造反夺位，发配我到天鹰峰，还不放心，又与云间国师兄妹合谋要杀我。那云间国师本是我授业师父，更何况他妹妹婀娜是我自幼定亲的未婚妻。我……着实没想到他们如此对我。之前我被被叔父手下追杀，受了重伤，本想去云间行宫暂避以图后计，不想……不想连婀娜也对我下手暗算，后来更透露是她兄长之命。我和他兄妹二人，算是恩断义绝了。”他声音越说越急，分明心下波澜难平。
琦歌这才知道缘故，明九霄威震西域，想不到在本国处境如此尴尬。她想起自己哥哥林奇峰来，心里莫名有些亲切之意，问：“既然如此，九皇子有何打算？”
明九霄缓缓道：“叔父多年来一直疑我要造反，既然如此，我便只好造反，才是全身之道。我这次入京，打算找朝中权臣谈判。此外，圣女若能代我联络密摩势力，借兵一枝，日后我必有报答。”
琦歌一惊，这才明白他打算借兵密摩和雪山王作战。这事若成，自然正中铁玄凛下怀，此后雪山王朝势必成为密摩教的傀儡，如何干得？她沉默一会，低声道：“九皇子既然坦诚以告，我也愿代你多多设法周全。不过，我密摩虽可借兵，中间和雪山王朝隔了数千里大漠，劳师远征，未必是上策。不如我们好生商量，还有没有别的法儿。”
明九霄自然知道琦歌说得有理，苦笑道：“我也知道和密摩教隔得还远，未必管用。可惜我这些年被困天鹰峰，并无自己兵力，在京中也没有势力可言，纵然靠武功可以逞一时痛快杀戮，要开山立国却不行，说不得要借力于人。但我也不会白白用你，事后自有好处。你现在大可开口提条件。”
琦歌心下一动，说：“既然如此，我要你事后把照夜玉印送给我。”
明九霄一惊，盯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果然图谋不小。照夜玉印是我国镇国之宝……”
琦歌淡淡截住他，只问：“你给不给？”
明九霄看了她一会，笑了：“当然给。镇国之宝比起整个王国，那又算得了什么。”他笑容慢慢淡了些，悠悠道：“可你也得有足够本钱去换取此物才行。”
琦歌点头：“好，一言为定。”转而一笑：“以我之见，九皇子要夺国，未必需要借兵。云间国师不就手握倾国大权么？”
明九霄一皱眉：“他和叔父合谋杀我——”
琦歌自幼生长深宫，对这些钩心斗角之事原本心头有数，沉声道：“云间国师不顾和你师徒之情，婀娜不顾许婚之盟，可见他们不是信义之辈。既然可以背叛你，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自然也可以背叛雪山王。九皇子，你说是么？跟着雪山王，他只是一个手下臣子。和你一起，你什么都没有，只能靠他，他就是真正的国师，临朝摄政！至于你登基后如何与他斗法，那就看你们两人的造化了。”
明九霄一震，沉默一会，抬头道：“这话不错。可云间国师如此对我，他自己势必做贼心虚，如何肯上这个当？”
琦歌微微一笑：“九皇子是聪明人，想必已经心里有数了，偏偏喜欢拿话挤兑我。”
明九霄被她小小刺了一句，并不动怒，反而笑道：“我是有个计较，却不知是否妥当，尚无决定，正想听圣女的意思。”
琦歌存心取信于他，便说：“既然云间国师没和你当面翻脸，你大可装傻。或者他看你傻得孺子可教，心里喜欢，也是有的。再者，用人用才不用德，如果九皇子登基后有办法威慑云间国师，令他暂时老实为你效力，也未必定要和他拼个死活。实在要翻脸，也是定国数年之后的事情了。”
她这番话侃侃而谈，听得明九霄神情一震，看着她不住笑，忽然说：“还好我不是和你抢夺江山，否则只怕为难。”
琦歌微笑：“这不就是九皇子你自己的意思么？如此言语，好不矫情。”
明九霄语塞，忽然哈哈大笑，拊掌道：“圣女真是妙人，我有幸遇到你，十分欢喜。”转而正色道：“你什么都说得好，就有一事不对。既然我只需拉拢云间国师就好，圣女凭什么要我的照夜玉印？”
琦歌缓缓道：“没我相助，难道九皇子有把握单人独力令云间国师点头么？难道光是一个云间国师想造反，雪山王就一定会垮掉么？”这话说得犀利之极，却带着令人无法不动心的镇定和霸气。
明九霄双目越发明亮如九天星辰，沉声道：“圣女请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