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计不走张爱玲的老路
深圳商报 作者:李岩炜  
张爱玲静悄悄地逝去已经整整八年了。1995年9月8日，中秋前夕，75岁的张爱玲在洛杉矶寓所里孤独地死去。这位本世纪中国优秀的女性作家，为其传奇般的一生画下了一个平静的句号。

1953年夏，与姑姑告别之后，张爱玲走出她在卡尔登公寓的家，乘上远去香港的火车，从此离开上海，飘零异乡。

1995年秋，她躺在美国洛杉矶简陋空荡的西区公寓里，寂然离世。

2003年的上海街头，在毫无节制地张扬着各种风格时尚潮流变幻之中，走在昔日的霞飞路或静安寺路上，有时候，你也许会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张爱玲一般的盛装年轻女子，紧紧抿着鲜红的嘴唇，压抑着急切而容易激扬的心思，缓步走在急弛而过的汽车旁边。但那只是一个喜欢张爱玲的现代的女子，那个属于上海的张爱玲时代已经远远地逝去了。

今天的上海，已经寻找不到多少张爱玲的痕迹了，她的父亲、母亲、继母、姑姑、姑父、弟弟，他们走的走，死的死，都不在了，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任何她可以想念留恋的人，甚至连她自己也决绝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今天，华懋公寓改成了锦江饭店，霞飞路变成了淮海路，昼锦里已经找不到了，圣约翰大学也被拆散了，卡尔登变成了长江剧院，这个城市已经是别人的城市，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就连她住过的公寓里，也已经是陌生人家的日常起居，没有她的一丝痕迹了。

张爱玲故去了，这城市里无数的张爱玲的追随者却多了起来，她们披着张爱玲的外衣，喝着张爱玲的咖啡，说着张爱玲式的语言，甚至渴望着张爱玲那样的爱情。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象张爱玲那样寂静的生活，寂寞的爱，她们都要象张爱玲年轻时一样的绽放，穿别致的衣服，受各种各样人的关注，过一种自由的独立生活，但是没有人会选择张爱玲后来的寂寞与潦倒。在内心里，她们拒绝了张爱玲的后来五十年，那个张爱玲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子，与她们追随仰慕的张爱玲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年轻的张爱玲，其实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稍稍放纵了一下，就什么都成定局了，再也回不去了。年轻时代的张爱玲，其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虚荣、俗气、张扬、不漂亮但心念美丽的衣饰，爱男子的感情与夸赞，爱世人的赞美与羡慕。她拒绝文坛要人的善意隐劝，一心要张扬开来，象她文章里提到的那个骑脚踏车的孩子，在一刹那的撒手的快乐里沉醉了片刻，就满足了，因为如果没有那撒手的一刻，也许就永远都没有了。一生一世的安稳寂寞是年轻的心不满足的，哪怕为这一刹那的快乐，付出了一生一世的幸福与安稳，也无悔了，也值得了。因为在当时，那个没有什么是确定稳妥的时代，也许下一个时刻连命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呢？有一点就算一点吧，她像个苛刻小气的孩子，期期艾艾从管事的大人那里讨到了手里的一点东西，就小心地捧着，到处快乐地拿给人看，一边尖声叫着，笑着，哪怕即刻就会栽一个跟头下去，摔个头破血流，也顾不得了。因为到了明天，也许这一点都讨不到了，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即使以后的日子是天上

的日子，也会懊悔不已，恨自己一辈子。年轻的女子一代代的老去，隐退，年轻的女子一代代地成长起来，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将热闹的浮华当作自己的衣裳，到处骄傲地示人，骄傲的感情怎么都掩饰不住，象水一样汩汩地往外流啊流的，暖热的，几乎要沸腾起来的快乐与骄傲。但是，这一切总是要过去的，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再没有几个人能象张爱玲这样，在老去之时，在老去多年以后，还会被人纪念。

对于张爱玲，我是爱慕的，也是痛惜的，是仰慕的，也是怜惜的，在二十岁的年纪，我将张爱玲当成是我的偶像，到了三十岁，我当她是一个身边的人，想促膝交谈，却又远了，好象没有什么来由的，但是又远离不了，因为还是近的，彼此知情的，翻开书就看到她的影子，一落笔就出现了她的神采，挥也挥不去的，真是拿她和自己都没办法。

我决计不走张爱玲的老路，和她远远的隔开。也不是彻底的远离，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和技巧，也没有那样硬的心肠，我看她的文字，读她的身影，但是我希望自己永远是与她隔一段距离的，我的心中舍弃不下她，也难以和她近身，我愿意永远远远地仰慕着她，忽略她光彩里的一切小小的瑕疵，就像隔着几十年的岁月看她那些模糊的照片，我看到她精致的装扮、高挑的身材，但是谁都知道她是个不美的女子，又瘦到丝毫不性感。这样一个女子，当初她想要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得到，终于一样样地失去了，到最后，她孑然一身，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寂寞与贫穷，远离繁华与热闹，也算是安稳的后半生了。

和张爱玲那个时代的都市人一样，我们的成长历程中，也是先从书本和电视中学到爱情，才去真正的体验爱情，先看到无数次海的风貌，才在某次短暂的旅行中见到真正的海。我们自身经历的贫乏，导致我们对身边琐事的世故与斤斤计较，我们有精明的头脑，没有深邃的思想，有活跃的心思，却没有激昂的感情。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政治的影响也不够切肤，我们日日年年沉醉在物质的海洋中，我们的精神世界是漂浮在物质大洋中的一朵浪花，风里来雨里去，飘摇不定的，轻易就沉入水中不再浮现。我们的感情象纸一样薄，轻易就被海水浸透了，再无踪影。我们有一张张年轻的脸，四十岁以下的人都不曾经历过饥饿与战乱，我们却世故地活着，过一日算计一日，计较一日，我们的眼中只看到沙砾，我们在海上漂浮，却不在乎飘向何方，远处的岛国在哪里，我们置若罔闻。

我们是经历平淡、生活平静、生命平凡的一代人。我们只关心脚下平坦的路和脚边的沙土，我们都庆幸活在一个安稳的世道，不再饥寒、逃难、经历灾祸、流离失所，我们安心地吃好睡好，尽管世道还是纷乱无常。

张爱玲之死

1995的9月8日，美国洛杉矶加州大学附近的罗彻斯特街，有一栋非常时髦的小型公寓，浅色的墙壁上紧紧关闭着的玻璃窗闪烁着水晶一样的光泽。这里住着一位苍老而又瘦弱的华裔老太太。公寓管理员阿妮塔很早就注意到这位奇怪的老人，她很少出门，偶尔外出也是独来独往。从8月起，阿妮塔就很少见到这位老人。又过了几个星期，阿妮塔发现老人门口有一卷卷筒纸巾放了好几天了也不见老人出来。敲门也没有人应，打电话也无人接。于是9月8日这天上午，她用自备的钥匙打开房间，只见老人安详地躺在地毯上，身上盖着精致的毛毯，像是睡着了。再仔细一看，老人早已仙逝。墙上的空调机还开着，惟一的家具———那张岩石桌子的桌面上摊开着一部尚未完稿的长篇小说《小团圆》。电视是关着的，遥控器就在地毯上，一切都保持这位老人平时的生活场景，她好像只是要休息一下。尽管死者是安详的，房间里也没有异常现象，阿塔妮还是惊慌地逃出门外，马上向洛杉矶警察局西洛市公局报案。经过严格的法律程序证明，这位年已75岁的华裔老太太，没有自杀的依据，纯属自然死亡。死亡日期可能在六七天前，也就是9月初。而他们绝不会想到这位华裔老太太的谢世，竟会在华人世界掀起那样大的震动。这位孤寂的老人不是别人，就是极负盛名的张爱玲。再过一天就是中国人传统的节日中秋节了。张爱玲———这位走过75个春秋的奇异的女性，在花好月圆的前几天，在她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小团圆》尚未杀青的时候，默默地走进了她视为最后归宿的天国。

她在1992年2月12日就已经找律师立好遗嘱。内容只有简单的两项：“第一，一切私人物品都留给在香港的宋淇、邝文美夫妇。第二，立刻火化遗化，不举行任何仪式，骨灰撒到任何广阔的荒野中。”———江小鱼·最后的贵族张爱玲



老年张爱玲。为了证明她依然健在，拍照时，她特意拿了一张当日的报纸以作为“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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